多放映几场方言电影，真的会影响年轻一代的华语水平吗？再说，政府既然不忘口口声声感谢“建国一代”和“立国一代”对国家的贡献，怎么却不让他们轻轻松松在本地戏院，看一场以自己熟悉亲切的语言演出的电影？

时光荏苒，一年容易又新春，再过不到两星期，蛇年即将来临，转眼间，“四面墙外”专栏开业已满四年了。

2021年2月12日，《联合早报》在辛丑金牛降临世间那一天，破天荒第一次在大年初一出版，“四面墙外”这个新专栏也选在当天开张大吉，而我这个早已退出江湖，正在“悠然见南山”的过气老叟，临危受命，在本命年伊始重作冯妇，匆匆粉墨登场，演出一场嬉笑怒骂的讽刺剧，为新戏台掀开帷幕。

还得感谢当时刚刚落选卸任的美国总统特朗普。他在2020年冠病疫情暴发肆虐那一整年的奇谈怪论和荒诞行径，以及死不承认总统选举结果，而煽动极右组织“骄傲男孩”（Proud Boys）作乱的惊世骇俗行为，在我茫无头绪，不知开篇要写什么时给了我灵感，让我灵机一动，想到了“二零年目睹之怪现状”这个抢眼的“仿古”题目，还提供大量现成的素材，让我得以顺利交差。

那篇序幕专栏有几段是这样写的：“二零年最大的怪现状，莫过于美国那个睁着眼睛说瞎话、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奇葩总统的出众表演了。面对来势汹汹、肆虐全球的冠病瘟疫，特朗普……要不就是一再否认疫情存在，要不就是淡化疫情，反对戴口罩……号召人民起来反对管控措施，甚至声称冠病死亡人数不断剧增是假消息、阴谋论。最不可思议的是，在疫情严峻的事态再也掩盖不了时，他竟然提倡喝消毒剂，宣扬‘神药’羟氯喹，罔顾人民生命到此种地步，看得世人心惊胆跳，瞠目结舌！”“……既然体制力量阻挡不了他，这个刚愎自用的人在败选之后干脆不认输，居然煽动美式‘红卫兵’武力造反，攻击最高民主殿堂国会山，在世人面前上演了一出活生生的‘炮打司令部’闹剧，让人目瞪口呆，大开眼界。”

四年一轮回，如今这个不按牌理出牌却深得民心的怪诞人物东山再起，卷土重来，而且来势更是汹汹！他在11月的总统选举中漂亮胜出，连带他的共和党掌控众议院和参议院的多数议席，加上他在上一总统任内，委任自己属意的多名最高法院大法官和联邦法官，大大加强他对立法和司法的影响力。

大权在握，睥睨天下，特朗普还没正式上任，便已经开始呼风唤雨了。难怪他的态度越来越强硬、出言也越来越不逊，而且是敌友“一视同仁”，对朋友也照样放狠话。最新的例子莫过于在1月7日公开说，他不排除通过军事手段，来夺取巴拿马运河与格陵兰岛控制权，同时威胁要动用经济力量，把邻国加拿大并入美国，展现出欲在第二个任期里扩张美国领土的野心。

即使在1月10日被纽约州最高法院宣判，他涉及封口费的案件罪名成立，使他成为美国首位入主白宫的重罪犯，但作风强势毫不收敛、跋扈依然，从竞选期间至今，他那些“超凡脱俗”的狂言呓语简直罄竹难书。但他毕竟要在下星期一才正式上任，到时他那番斩钉截铁的誓言是否都会说到做到，现在还真说不准。我们在听他讲得天花乱坠之余，只能屏住呼吸，等着瞧他走马上任后的实际行动，才能看个究竟。

怪现状尹锡悦

且按下特朗普不表，依照四年前那篇序幕文章的传统，也谈谈某个亚洲国家的怪现状吧。

上一回，我们从特朗普谈到邻国马来西亚，也因为政客操弄政治而没有管控好疫情，细数那场悬疑剧情堪比《罗生门》的“喜来登政变”、回锅首相马哈迪心不甘情不愿悻悻然下野、“政治青蛙”“后门首相”等种种政治怪现象。但这些都已随风而逝，在安华首相上任后，马国的政治已走回正轨，有望继续保持稳定。

倒是美国的亚洲铁盟韩国，在这方面有出众的表现。

这个美国的“亚洲民主急先锋”在2024年岁末，上演一出滑天下之大稽的闹剧。尤其叫人捧腹的是，韩国刚在去年3月受美国总统拜登的委托，风风光光主办第三届“民主峰会”，总统尹锡悦却在12月3日突然背叛民主，宣布紧急戒严，六小时后发现情况不对后又匆匆撤销，是不是很搞笑又搞怪？

记得尹锡悦在2022年上任时，曾信誓旦旦要将韩国打造为“全球枢纽国家”（Global Pivotal State），而且还强调要以自由和民主作为核心价值观，然而，言犹在耳，一道师出无名的戒严令，一夜之间让韩国的民主政治倒退了十万八千里，差一点就回到1980年代中的威权时期！

直到1月初，戒严事件所引发的政治危机还在发酵。韩国公调处尝试拘捕尹锡悦，却因为他的官邸戒备森严，大批支持者云集在外，完全无法下手，而负隅顽抗的尹锡悦也不断鼓动支持他的群众。这不禁让人想起四年前美国国会被特朗普的支持者围堵的情况。是不是似曾相识？

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曹辛在1月6日的专栏就指出：“尹锡悦开始仿效2021年的特朗普，煽动并利用其支持者保护自己，并为他当开路先锋，与李在明的在野党决斗。这使得韩国国内局势的稳定前景变得很不明朗，因为2021年正是特朗普号召支持者包围美国国会，最后引发暴力事件和人员死亡，导致当时美国社会分裂、政坛一片混乱。”

这样的国家还能成为“全球枢纽”吗？在高举拜登总统鼓吹的“民主峰会”大旗几个月后，却在世人面前公演“民主自残”的活剧，叫即将悻然下台的拜登情何以堪！

所幸特朗普崇尚的是威权，对民主兴趣缺缺，尹锡悦若能坚持到他上任，也许就有救了。但就在本文完稿之际，消息传来，他终于被捕了，但他的大批支持者仍然在公调处附近集会抗议。韩国政治的这场政治危机将会如何演变，且让我们拭目以待。

走笔至此，延续上篇的传统 ，在对别人说三道四之余，也应该谈谈自己了。只是我们的政治没人家的“精彩”，政治怪谈还真不容易找。

上一回，我谈到本地的两桩文化怪事：一、著名华人女画家的个人纪念展，在国家最高艺术殿堂隆重展出，但全场华文缺席，就连画家的中文名也完全不见；二、某华族年长人士只因公共医院的医护人员，先用华语跟他谈话而深感受辱，一气之下写信到英文大报投诉。

对此，我慨叹道：“‘去中文名’理直气壮，‘被讲华语’义愤填膺，这不也是岛国特有的怪现状吗？就怕长此下去，从多元朝向单元的逆向行驶成为‘新常态’时，这样的事也就见怪不怪了。”

在那前后，我也几次批评我们国家这种“从多语向单语退化”的开倒车现象。还好这种情况近来似乎有所改善，据我所知，一些博物馆和美术馆已经增加多语说明，中文解说稿或展品的中文说明都已具备。从善如流，令人欣慰。

怪现状《破·地狱》

但发生在龙年岁末的一个令人无限感慨的奇特文化现象，却不得不提。

以逾1亿4000万港元（约2459万新元）夺得去年年度票房之冠，并创下香港电影有史以来最高票房纪录的影片《破·地狱》佳评如潮，在本地也深受观众喜爱。

很多人希望能在本地看到原汁原味的粤语对白原版，但在新加坡电影协会努力争取下，除了开幕场之外，也只获准多放映五场粤语原音版。这是因为政府仍然限制方言电影在本地公开放映。结果五场粤语片的票，在开售不久就被抢光，后来者只好徒呼负负。

许多本地观众为了看原音版，不得不老远跑到柔佛去。连我这个对经常堵塞不已的新柔长堤和第二通道视为畏途的懒人，在看过原音版朋友的极力推荐，以及老同学的不断催促下，也“毅然”加入北上观影大潮，甘愿忍受堵车之苦，越过第二通道去看久违的粤语原音电影。

说“大潮”并没有夸张，无论是亲身的观察，或从主流和社交媒体的直接和间接反映中，都能轻易证实。另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北上看戏的几乎都是六七十岁的年长人士。

想好好看一场原音版电影的本地老人家，却因为对他们早已起不了作用的“华语运动”的要求，必须舟车劳顿出国看戏，这不是一个文化怪现状吗？

《联合早报》电影专线记者钟雁龄，去年11月2日针对此事发表的评论“原音的原因”铿锵有力，这几段话值得引述：“当新加坡电影已经可以频频出现在国际舞台，突破语言甚至文化藩篱，在欧美各地影展发光感动各地观众时，我实在是抓破脑袋都不明白，为何粤语原音电影仍无法在本地上映？”

“……我也纳闷，我们这里既然都能公映原音韩语片、日语片、泰语片、马来语片，甚至不同地域方言的印度片，为何粤语和闽南语电影……却不可以被当‘外语片’原音放映？其实方言的根老早就已经被掏空，无论是粤语、闽南语……现在是不是能高抬贵手网开一面，让这些讲方言（反正它在这里已经算是‘死掉的外语’）的影视作品以原音公映？或许还能救救早已颓靡不堪的本地电影票房，吸引观众回流影院？”

说得语重心长，说出很多人心里的话。多放映几场方言电影，真的会影响年轻一代的华语水平吗——何况他们大都也听不懂，多数会选择华语配音版？再说，政府既然不忘口口声声感谢“建国一代”和“立国一代”对国家的贡献，怎么却不让他们轻轻松松在本地戏院，看一场以自己熟悉亲切的语言演出的电影？

正如南洋理工大学终身荣誉教授郭振羽在2017年接受《怡和世纪》的专访时所说的，“方言不是毒蛇猛兽”，目前这种“过度防御”的方言政策，是否应该再检讨一下了？

这种让人笑话的文化怪现状，我们宁可不要。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金蛇即将狂舞，祈愿新的一年天下太平是不实际的，只求出格怪事不要频频发生，政治也好，文化也好。

作者是《联合早报》前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