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一直以来就是一个“两面神”的国家，一头往前朝着进步主义的理想，一头往后眷恋保守主义的现实。在理想与现实的交汇中，美国的政治游戏从建国以来就一直是“美国反对美国”，越是在美国面临困惑的时候，这一自我斗争的游戏格局就越是凸显。

在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的领导下，保守主义热浪席卷全美，除了民主党根深蒂固的深蓝票仓之外，整个美国呈现“全国山河一片红”的局面。作为奉行分权制衡的国家，此种全面摆向保守主义的情况还是少见的，在一定程度上类似于1930年代罗斯福组建一个由北方城市劳工（包括黑人）、中西部农民以及南方穷白人组成的新政联盟（The New Deal coalition），开启美国长达50年的进步主义年代。

历史何其相似！当下的美国在一定程度上也出现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优先联盟，而且很可能会开启一个持续很长的保守主义年代。事实上，也许保守主义在美国的兴起，从根本上就是对当年新政联盟及进步主义思潮的反动。美国保守主义从1970年代末开始积蓄能量，经过里根的保守主义、小布什的新保守主义，一直到特朗普的另类保守主义。从思想界的万涓细流，最终汇流成为覆盖全美的磅礴能量，很可能驱动美国发生一场深刻的保守主义革命。

打倒“深层政府”当权派

当下，很多媒体都在猜测特朗普宣誓就职后，会从哪里打响第一枪。很多猜测都是局部性问题，不是特朗普内心最想做的。

特朗普是一个赢得选民支持入主白宫，又被选票从白宫赶出来的总统，一定有着切肤之痛，有大量血淋淋的教训须要总结。作为华盛顿权力游戏圈的局外人，特朗普在第一任期内最大的对手，不是其他大国也不是民主党，而是来自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的“深层政府”大沼泽。

在哥伦比亚特区环线内的权力游戏生态中，对他构成最大威胁的，来自于共和党建制派塞给他的政客，以及盘踞在各部门的行政官僚。无论是杀伤力极强的“通俄门”，还是牵涉十分隐秘的个人私生活，特朗普四年的执政让他差一点沦落到“把牢底坐穿”的地步。他最终所面临的34项重罪指控，恐怕与他眼中的深层政府有着直接联系。

如今他卷土重来，最胆战心惊的人恐怕就是曾经对他落井下石的当权派。特朗普宣誓就职的第一把火，会是烧向当年参与迫害他的人以及他们所在的机构，尤其是司法部、中央情报局、联邦调查局等行政部门，甚至可能波及国会两院有头有脸的政治家。

2024年的美国大选结果，造就一个“帝王式的总统”。他可能会调集全部权力资源，带领一批如马斯克等的政治局外人，发起一场对深层政府的权力战争。

从权力战争到文化革命

如果说特朗普意在清除华盛顿深层政府的行动，还只是为了赢得权力，他更重要的目标是发动改变美国的“文化革命”，将选战中整合起来的“特朗普党人”凝聚成一个有理念、有纲领、有组织、有能量的“特朗普新政联盟”，成为长期左右美国政局的政治力量。

显然，共和党在此次大选中已实现脱胎换骨，原来的建制派头面人物纷纷销声匿迹。在参议院树大根深且门生故旧遍及朝野的麦康奈尔等大老，已不见踪影；长期在共和党内呼风唤雨的头面人物，跟不上数码时代下特朗普追随者的步伐；万斯和马斯克等新鲜面孔横空出世，首先引发共和党生态的革命。种种变化显示，特朗普肯定会另起炉灶，凭借总统的超级提名权，延揽在选举中立下汗马功劳的追随者登堂入室，美国的“文化大革命”首先会从共和党内开始。

特朗普推动的“文化大革命”，必然会面对来自民主党和共和党建制派的抵制。这些人会拿着美国宪法和宪政体系，与特朗普新政联盟角逐，这既会以“纸牌屋”的形式释放能量，也会驱动双方支持者走入文化辩论的殿堂，走上声势对决的街头，甚至弥漫美国社会各个领域。与特朗普的“47任议程”（Agenda 47）相伴随，每一项议程都会在美国激起阵阵涟漪，甚至会搅动狂风暴雨式的轩然大波。

“美国反对美国”

面对即将到来的美国文化革命，只有洞悉美国政治密码，做出正确判断，才能确保在这场暴风雨中安然无恙。

美国一直以来就是一个“两面神”的国家，一头往前朝着进步主义的理想，一头往后眷恋保守主义的现实。在理想与现实的交汇中，美国的政治游戏从建国以来就一直是“美国反对美国”，越是在美国面临困惑的时候，这一自我斗争的游戏格局就越是凸显。

从罗斯福新政进步主义高歌猛进的历史来看，特朗普可能发动的保守主义浪潮，也大致会遵循同样逻辑。从短期来看，无论在内政还是在外交上，人们会见证一个浑身充斥着保守主义腔调的傲慢美国。

无论是内部的民主党人，还是外部的全球主义者，恐怕都难以驯服美国保守主义的这头怪兽。然而，从长期来看，凡是找到美国肯定性的力量，必然会出现美国否定性的力量，一个保守主义的美国会自动呼唤出一个进步主义的美国，“美国反对美国”的游戏还会持续下去。

面对权力战争和文化革命双重旋涡的美国，其他国家和人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美国安静一会儿。当下的美国就像陷入更年期，所有理性对话都无法控制住非理性的情绪释放。

面对这种情况，世界人民可能惹不起，但躲起来还是能做到的。但是，世界是有原则有底线的，美国在国内怎么闹都行，国际上还是必须设定护栏，明确底线，在必要情况下不能放弃斗争。这也是必须高度警惕的。

作者是清华大学国际关系学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