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当年著名的科幻电影《星际迷航：可汗怒吼》当下正在马来西亚的政坛上真实重演。这当然不是一个严肃的比喻，主要是说一位认为自己被冤屈了许久的枭雄，在沉寂多年后终于找到了报仇雪恨的机会，誓要把当年加害于他的宿敌彻底消灭，方才甘心，即便是在过程中可能把整个宇宙毁掉也在所不惜。

大家首先联想到的可能是马国现任首相安华。安华在20多年前当马国副首相时，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一时，除了时任首相马哈迪之外，就属他为政坛当红炸子鸡，有取代马哈迪任相之势。也算是政坛老手的马哈迪，当时当然也看到这一点，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开除安华的官职党职；安华被冠上国际公认是莫须有，但在保守的马国社会具有政治毁灭性的罪名琅珰下狱。

此后的十几二十年里，安华更公认是被政治迫害地出入监狱，可想而知他对马哈迪恨之入骨。虽然前几年基于时局的共同政治需要，安、马两人曾握手言和，携手推翻两人曾拍档领导过的国阵，促成政党轮替。不过，马哈迪第二度（凭着安华所创建的希盟）任相期间，还是明显地排挤安华，直到两人各自所领导的政党都发生内乱，导致希盟政府倒台，可谓某种程度上的政治性同归于尽。

一年多以前，安华终于完成终身政治夙愿，当上了马国首相。在他领导下，竞选时所承诺的一系列政治与社会经济改革，还是推动得比较慢。但这也许不是安华或其政府的无能或无为，而是受制于安华须靠联合政府才能执政，且面对宗教保守派绿潮政治势力兴起的挑战。

绿潮的支持者基本上把希盟的改革议程视为洪水猛兽，认为那会把马国带向更世俗化、自由化，与他们力求把马国变得宗教化、神权化的终极政治议程背道而驰。安华眼看这股绿潮难以逆转，不想更加得罪他们而影响以后的选举，遂放慢改革步伐，在一定程度上甚至迎合绿潮更为宗教化的诉求，试图把伊党拉进他的联合政府，不过被回拒。

之所以有“可汗怒吼”一说，因为安华政府底下的执法机构，精神抖擞地纷纷翻旧账，大肆调查涉及马哈迪在内的好几位前首相，与他们的亲属朋党等的一系列涉嫌贪污腐败、官商勾结等的事件，引起他们强烈的不安与不满。

理论上马国的执法、检控官方都是独立运作的，但它们的主导官员都是由首相委任，实际运作时可能没有收到明确指示，但还是会“看脸色”“识做人”地揣摩上意来办案。这也就是为什么马哈迪长期以来得以面不改色地说，他当权时没有下令干涉司法公正、迫害安华等。

在马国政坛上的“愤怒可汗”，不只安华一人，至少还包括安华主要的复仇对象马哈迪。马哈迪至少有两大高度不满。一是意识形态层面。马哈迪是所谓国族主义的坚决捍卫者，向来把马国视为一个必须由马来族建立、主导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各方面的国度，其他族群只是陪衬，如要继续在马国存活，就必须早日自愿地被马来族同化。就其他族群在国家治理上有一定的话语权、维持多元文化习俗语言等，马哈迪是浑身不自在的。近月来，马哈迪或许因年近百岁，时日无多，口无遮拦地“分享”那些充斥种族主义的理念，令人刮目相看。

第二是政治斗争层面，马哈迪认为自己与安华是势不两立的，必须尽快把他从相位拉下。马哈迪知道绿潮是一股可以借力打力的政治力量，为了早日推翻安华，也为了实现马来族独尊于马国的理念，他不惜改变多年来反对宗教极端化的立场，毅然与之前对立的伊党合作，一起全国走透透去反安华。

两位政坛“可汗”的复仇式纷争一旦失控，会把马国推向不归路。安华政府对马哈迪等的咄咄逼人，当然会加剧马哈迪一方的反击。马哈迪目前与绿潮理念上同床异梦的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一旦成功推翻安华而上台执政，一方面或许满足他梦寐以求的单一族群独大的念想，但另一方面鹬蚌相争、渔人获利，从此当权的绿潮引领马国迈向极端神权化的深渊，就未必符合他以及许多马国人民的理想了。

作者是新加坡国际事务学会（研究所）高级研究员、马来西亚太平洋研究中心首席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