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高等教育在全球范围内可能都面临表现不一的危机。美国高教界开放教育资源的努力,体现了高教界的社会责任感,在无力扭转学费持续上涨的情况下,有意愿让大学之外的社群能够接触到大学的教学和讨论内容,这是值得赞赏的。
美国大学学习和生活费用的高昂和持续上涨,一直是美国社会关注的问题。据一项权威统计,2022年美国公立四年制大学的平均学费成本是1963年的23倍,扣除物价上涨因素,2023年的学费也比1963年上涨了约7.5倍,而且还在逐年以每年10%的速度递增。另一方面,美国教科书价格,特别是商科、法律和医药专业的教材,价格动辄几百美元一本,也为学生造成很大的经济负担。有的大学由学校图书馆购买一本昂贵教材,供学生共享。
尽管一部分学生和父母仍然相信,大学文凭有助提升个人和家庭的未来经济和社会地位和生活品质而甘愿贷款读书,美国的大学也逐渐开始把教育资源向社会开放,希望帮助有兴趣接受高等教育但时间和经济能力却不允许的人士,通过“开放教育资源”(Open Educational Resources)获取原本只能在大学课堂上才能获取的知识和技能。
针对教科书价格高昂,版权法规又极其严格的现状,一些学者承担了编写免费的开放存取(Open Access)教科书的义务并付诸实践。笔者在2023年间花了一个学期的时间,调查美国“开放教育资源”运动(姑且称为一场知识普及运动)的一些情况,感觉这场已经持续了20多年的运动初衷虽好,但也有颇多不如人意之处。
参与这场运动的一般分为两类机构——著名高校和非高校的网络平台。高校和高校联盟建立的开放教育资源网站,会按照不同学科把相应的学习资源整合在一个平台上,而非高校的网络机构,还会定期发送宣传邮件到订阅者邮箱。
开放教育资源的局限
高校直接提供的开放资源又进一步分为几种:一、名师讲课的现场录像;二、某门课程的课纲和学习计划;三、免费的教科书和数据库。
但是,这些模式各有局限。一些著名教授的讲课录像固然会吸引部分观众和学习者,以YouTube等社交媒体平台观看,但一些属于本校班级特有的诸如考勤、点名、计分等琐事,却让一些网络学习者感到与己无关和不耐烦。另外,讲课和听课的现场感其实很重要,即使是名师,如果仅仅透过屏幕观看讲座,也会让听者始终保有一种隔阂感,怀着好奇听一次两次犹可,要能坚持下来听满一个学期的课程,恐怕是非常难以坚持的。
另一方面,教学并不等同于听课,还涉及大量作业、考试、讨论、答疑、师生互动(学生提出的问题能极大帮助教师从学生的角度看待讲授内容)以及同学间的互动。这些都须要校纪和一定的惩戒措施来维持。很难想象只听讲座,靠讲者不间断地单向输出,就能在学习者那里取得实质上的良好教学效果。
另一种开放模式就是分享详细的课纲和教学资料,但这种模式本质上和自学无异。美国大学课程的课纲很多都公布在网上,本身就不是秘密,获得课纲,知道该读哪些书,完成哪些学习步骤,有哪些作业,仍然无法代替在真正的互动、师生相互监督的教学环境中学习的体验和效果。
“开放教育”的高潮或许是在2005年前后,因为很多上网的课纲资料都停留在那一段时间。须知,美国的科研和教育日新月异,且不说科技类课程20年后早已脱胎换骨,就是人文类学科,教授也是时时追踪和使用新出著作和新版教科书,靠20年前的指定教材来学习早已落伍。
浏览了一些免费的,专供开放教育使用的教材,即开放教材(open textbook)后,笔者发现,这些由大学教授新编的教材虽然免费且可自由下载,实现了开放和惠民的目标,但是和真正经过时间和教学检验的教材来说,有时内容涵盖过广,时间和地理跨度过大,并不像一个真实环境中特定课程使用的教材,至少编写效果尚无法经过市场反馈的检验,学习者也无从看到其他用户在购书网站上的评价以资参考。站在自学者的角度,有些书其实是值得花钱去买的,也完全可以购买二手书。一分钱都不想花,也并不是一个严肃的求知者应有的态度。
空壳平台打击学习热忱
另一个重大缺陷则是使用中的技术问题。斯坦福大学开发的一整套涉及金融、商业、媒体等学科领域的讲座视频,几乎都已经无法打开,用户会被告知视频不存在或者处于“私有”状态。麻省理工学院开发的开放教育平台上的很多课程直接显示404,或许已经被删除。从这些视频能显示的内容来看,上传日期是在2005年至2006年前后。这或许又回到了版权这个老问题,但对有心求学者来说,这种空壳平台带来的挫败感可能是致命的。
目前高等教育在全球范围内可能都面临表现不一的危机。美国高教界开放教育资源的努力,体现了高教界的社会责任感,在无力扭转学费持续上涨的情况下,有意愿让大学之外的社群能够接触到大学的教学和讨论内容,这是值得赞赏的。但是,缺乏系统性、综合性、互动性,也没有相应监督的教育,实际效果相当可疑。就历史学科而言,这样的“开放教育”的学习效果,不会高于自由阅读通史著作和观看电视台历史频道,而这些不需要很高成本。
长期关注教育资源和教科书问题的本校图书馆员指出,美国有调查显示,即使在付费接受远程教育的美国人中,真正能坚持下来而不半途而废的人也是极少数,可见自学之难。
笔者认为,一种折衷的方法可能是由大学开发面向社会、有学分的网络课程,且必须具备完整的长度、周密和明确的教学目标、适量的作业和考试,并由专任教师进行全程教学和督导。目前的网络远程教学中,师生互动的平台和工具已经很完善。这样的开放教学使校外人员可以系统学习一门课程或一门学科,在技术和人员的辅助上都能得到保障,而不致于出现上述那种平台已被废弃又无人负责的状况。这样的课程还是应该适当收费,因为从上述的种种缺陷来看,正是完全免费的“开放”乌托邦,导致无法持续和无人负责。
作者是美国阿勒格尼学院历史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