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上报
作者:蓝弋丰
2020年起,非洲撒哈拉以南国家连续发生军事政变或准政变,把政变国家摆在地图上一看,几内亚、马里、布基纳法索、乍得、苏丹,几乎可以连成一条线切断整个非洲北半,就只差中间的尼日尔一国,于是尼日尔一度被视为撒哈拉南缘地区的“最后民主堡垒”,但这个最后希望也很快破灭,2023年7月底尼日尔军方政变推翻总统。
2020年8月马里发生政变,2021年5月发生二度政变
2021年4月乍得总统视察前线阵亡后,军方准政变违宪推举其子接班
2021年9月几内亚政变
2021年10月苏丹政变,如今内战中
2022年1月布基纳法索政变
2023年7月尼日尔政变
自古以来的跨撒哈拉贸易路线中心
如今的尼日尔仰赖外援度日,世人认为是鸟不生蛋的地方,只有铀矿值得注意──尼日尔为全球第七大铀矿蕴藏国,产出占全球5%,2022年产量2020公吨,是法国主要铀矿来源──不过历史上尼日尔位居贸易要冲,是西非几内亚湾沿岸穿过撒哈拉沙漠通往北非的重要贸易路线汇集处。
在古代,西非沿岸生产黄金,但缺乏食盐,商旅来到沙漠地带以黄金交易岩盐,几乎是用等重交换,而尼日尔商人再以黄金输往北非历史上的各势力,用以铸造金币,这样的三方贸易促成了古代尼日尔的繁荣,桑海帝国曾为此扩张至此,日后摩洛哥觊觎这样的财富,侵略桑海帝国掌握贸易路线,使得桑海帝国衰败。
这些恩怨在欧洲势力入侵非洲以后都不再重要,不仅是因为都沦为欧洲殖民地,更根本的伤害是当欧洲势力直接控制西非,甚至建设铁路,所有的交易直接往沿海直接与欧洲殖民母国贸易即可,何必千辛万苦穿越沙漠?从此尼日尔才成为如今世人心中鸟不生蛋的形象。
殖民统治造成族群分布与国界线错乱
殖民统治还带来另一个问题:胡乱画界线,到二次世界大战后,各殖民地照着这样的界线一一独立建国,结果就是族群分布与国界完全对不上,以尼日尔来说,其主要族群豪萨人,分布在横跨尼日尔、尼日利亚的尼日尔河支流索柯多河流域,结果如今被国界线横切,一半在尼日尔,一半在尼日利亚。(尼日利亚与尼日尔同样取名自尼日尔河,尼日利亚英文国名即是“尼日”加上地名字尾“利亚”而成)豪萨人在尼日尔仍是主要民族,目前占总人口55.4%,第二大族群札马、桑海人,随着过去桑海帝国的扩张,分布整个撒哈拉以南西非直到苏丹,在尼日尔占人口21%,第三大族群图阿格雷人,过去是掌握穿越撒哈拉沙漠贸易路线的族群,被殖民国界线切割到五个国家:利比亚、阿尔及利亚、尼日尔、马里、布基纳法索,在所有国家都是少数,也就常常成为族群冲突的引爆点。图阿格雷人于尼日尔占9.3%人口,战后曾两次长期叛乱。
轻松独立建国却变得国不成国
二次世界大战后尼日尔可说没有经过太大困难就独立,于殖民母国法国首肯下1960年轻松建国,建国总统迪奥里走亲法路线,保持与法国关系,让法国开采铀矿,更于阿尔及利亚战争中支持法国,甚至连统治路线也沿袭法国,以少数族群札马、桑海人以及豪萨人中的少数札马化族群马乌里人为统治核心,多数的豪萨人,以及过去历史上曾有统治地位的富拉人,都被排除于政权之外。
尼日尔的殖民国界划分已经先天不良,迪奥里如此统治又后天失调,加剧族群之间的歧见,迪奥里于1963年敉平一次政变,1965年又逃过暗杀,面对反对力量,他倚靠法国军力来针对,然而到1970年代,石油危机加上撒哈拉严重干旱造成饥荒,人民对政府的贪腐无能再也无法忍受,迪奥里的反应是进一步集权于一身,这导致1974年尼日尔发生第一次军事政变推翻迪奥里,这也开启了一再政变的不归路。
1991年尼日尔开始民主化改革,1993年选出首位民主总统,1996年却发生总统与总理冲突导致政府瘫痪的宪政危机,野心家巴雷(Ibrahim Baré Ma?nassara)趁机发动军事政变,之后进行高压统治,直到1999年遭反政变刺杀,尼日尔才重回民主,由参与反政变的坦贾(Mamadou Tandja)当选总统,2004年连任。
坦贾当完两任总统后,竟想修宪继续做下去,引发宪政危机,最后又是2010年军事政变让他下台,军方信守承诺于2011年回归民主重新大选,豪萨人优素福(Mahamadou Issoufou)当选,并于2016年成功连任,2021年由阿拉伯裔外交部长、贝佐姆(Mohamed Bazoum)接任当选,然而,当选随即遇上政变未遂,如今又遭政变下台。
法国一个头两个大
尼日尔本身就有连续政变史,但这次政变与周边国家连成一线,政变各国与尼日尔一样有着轻松独立却先天不良的问题,几内亚也是因为总统妄想选第三任引发政变,但连续七场政变时间相近,显示并不只是个别国家本身的问题。
撒哈拉以南国家,都面临伊斯兰民兵肆虐,这次尼日尔军方政变的主要理由之一就是总统无力平定动乱。伊斯兰民兵的猖獗,部分原因来自“阿拉伯之春”之后区域的动荡,包括欧美联手推翻利比亚强人格达费之后动乱至今;气候变迁也占相当大的因素,撒哈拉沙漠南缘脆弱的气候条件,在气候变迁下干旱严重,族群冲突加剧,成为伊斯兰民兵孳生的温床。
尼日尔西接马里、布基纳法索,北通利比亚,往东穿过乍得连接苏丹到红海,过去是贸易路线十字路口,如今同样的地理位置,当然也难以独善其身。
尼日尔也沦落军事政变国,让法国十分头痛,法国与各国合作打击伊斯兰民兵,却遭遇接连政变而进退两难,先前马里、布基纳法索政变,法国为表示坚守民主价值与两国切割,使得西非军事布署收缩到尼日尔,如今尼日尔也政变,恐怕只能退守到乍得,但是乍得也是民主价值大有问题,若再有风吹草动,法国恐怕无处可去。
法国离开后,撒哈拉南缘国家仍要继续对付伊斯兰民兵,在欧美与周边民主非洲国家切割抵制下,恐怕只能求助于华格纳佣兵,这也是华格纳佣兵头子一听到尼日尔政变就立即祝贺支持的原因,华格纳佣兵在俄国兵变后或许于国内已经日暮途穷,但是在非洲仍然大有可为。
台湾民主的珍贵
尼日尔也民主失守,再度提醒台湾人,台湾的民主纵使不完美,还是十分珍贵与幸运。相对于非洲国家往往要靠政变来解决想要无限连任的总统,台湾自李登辉以降,历届总统都愿意按照任期交接;相对于尼日尔等地遇上困难就要发动政变,台湾政治虽然总是吵吵闹闹,嘴上争斗时有如死敌,然而再大的歧见,人民上街头、占领立院,最终仍是用选票决胜负,没有军事政变夺权。
其实台湾人可自豪于自己身为民主资历很浅的“民主幼幼班”却有如此民主素养,也应对自己更有信心,不需任何歧见都无限上纲到“民主毁灭”用来党同伐异。无法用民主的方式处理歧见,才是民主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