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罗斯:民主制度能在多重危机下幸存吗?

时间:2023-06-15 13:42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乔治·索罗斯:民主制度能在多重危机下幸存吗?

我们生活在动荡不安的时代,太多事情发生得太快了,让人们感到困惑不已。事实上,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历史学家亚当·图兹(Adam Tooze)便使用“多重危机”(polycrisis)来形容这种状况,让这个词流行起来。

多重危机存在许多成因。在我看来,困扰当今世界的多重危机的首要成因是人工智能(AI),其次是气候变化,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入侵位列第三。当然还有很多其他成因,但我会集中讨论这三点,希望能有助于减少困惑。

人工智能

当微软于2022年11月通过一家名为OpenAI的关联公司,将ChatGPT免费提供给公众时,AI震惊了世界。ChatGPT对谷歌的商业模式构成存续性威胁,为此后者力争尽快发布一个产品来与之竞争。

此后不久,被众人视为AI教父的杰弗里·欣顿(Geoffrey Hinton)从谷歌辞职,这让他能够公开谈论新技术所带来的风险。他改变了过往的立场,对AI持有非常消极的看法,指它可能摧毁我们的文明。

欣顿率先开发了能够理解和生成语言,并通过分析数据学习技能的神经网络。随着数据量的增大,AI的所谓大型语言模型的能力也日益增强。

这给欣顿造成了很大冲击。他指出“也许这些系统实际运转得比人类大脑好得多”,但声称它们也会因为日益强大而变得更加危险,还告诉人们特别要警惕那些完全自主运行的武器系统——他将其称为杀手机器人。

“我们已经进入一个完全未知的领域。我们有能力制造出比自己更强大的机器,只是它们依然由我们掌控。但如果我们开发出比自己更聪明的机器呢?……人工智能大概需要五到20年时间来超越人类智能”,而且“它很快就会意识到,如果自身变得更加强大,就能更好地实现其目标”。

欣顿的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事实上,AI让我想起歌德的诗《魔法师的学徒》:学徒正在学习魔法,但并未完全领会师父教他的东西。师父让他扫地,他用咒语让扫帚代劳,却无法阻止扫帚停止打水洗刷,最后把整栋房子都淹了。

我在AI问世之前长大成人。这使我成为现实的忠实信徒。我在比较早的时候就意识到,理解这个我降生的世界是多么困难,并仰仗现实来给我提供道德指引。

人类既是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的参与者,也是观察者。作为参与者,我们想改变世界,使之对我们有利;作为观察者,我们想了解现实的本来面目。这两个目标相互干扰。我将其视为一个使我能够区分对与错的重要领悟。

AI破坏了这个简单的模式,因为它与现实毫无关联。AI创造了自己的现实,而当这种人工现实无法与现实世界相对应时(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它就会被视为幻觉。

这使我几乎本能地反对AI,我完全赞同那些认为须要对其进行监管的专家观点。但这些监管必须在全球范围内强制执行,因为作弊的动机实在太强大了;这能赋予那些逃避法规者不公平的竞争优势。

不幸的是,这一全球监管并不可能实现,因为世界被两种截然相反的治理体系之间的冲突所支配。两者对什么须要监管,以及为何须要监管,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我把这两种治理体系称为开放社会和封闭社会。我将两者的区别定义为:在一个开放的社会,国家的作用是捍卫个人自由;在一个封闭的社会,个人的作用是为统治者的利益服务。

AI正在以非凡的速度向前发展,普通人的智慧不可能完全理解它。没有人能够预测它将把我们带往何处。但我们可以确定一件事:AI可以助长封闭社会,并对开放社会构成致命威胁。这是因为它特别擅长制造帮助封闭社会监视其臣民的控制工具。

这是我本能地反对AI的原因,但我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它。目前其他人也不知道,但大多数AI开发者都意识到须要对其进行监管。美国国会和总统拜登的政府也是如此。但AI的发展速度,要比政府官方的行动快得多。拜登政府已采取了一些行政行动,但国会将很难颁布《人工智能权利法案》之类的东西。

然而,这不是一个可以留待日后解决的问题。美国将在2024年举行大选(英国也很可能),而AI无疑将发挥重要(且极可能是危险的)作用。AI非常善于制造虚假信息和深度造假,同时恶意行为者也很多。对此,我们能做些什么?我没有答案,但我希望这个问题能得到应有的关注。

气候变化

多重危机的第二个因素是气候变化。全球气候系统已经被人类干预的增加所扰乱,尤其是温室气体、二氧化碳和甲烷的大规模使用。2015年巴黎协定设定的目标,是将气温升幅限制在工业化前水平以上1.5摄氏度之内。这条界线目前必然会被突破;尽管为应对气候变化做出了种种努力,但升温速度实际上正在加快。

两位备受尊敬的气候科学家,英国政府前首席科学顾问戴维·金(David King)和波茨坦研究所的约翰·罗克斯特伦(Johan Rockstr?m)已经警告说,这可能会触发临界点,并导致地球生命崩溃。

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说,现行各项气候政策将使地球温度在2100年相对上升2.5摄氏度到2.7摄氏度。科学家们说,这将是一场灾难。它将超过过去400万年来的地球最热温度,导致格陵兰岛、喜马拉雅山和西南极洲的冰盖完全融化,并使海平面上升10米。

罗克斯特伦说:“地球上所有大型生物群落——雨林、许多温带森林——都会崩溃,永久冻土骤然解冻,海洋生态完全崩溃,地球上一大部分地区的可居住性都会改变。

“邻近赤道区域的超过三分之一地球表面将不适合人类居住,因为这些地区的气温将高于大约30摄氏度的健康门槛。”

不幸的是,当对抗气候变化干扰生计时,人们都希望保护后者。德国和荷兰的农民正在反对管制含氮气体排放,因为这些规定使他们无法饲养奶牛。他们已经动员起来,赢得多场选举,并撼动了欧盟。

我还应指出的是,各大石油公司对继续盈利的渴望。

我们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远远落后于计划。我们应该着手实施气候科学家认为必要的一切——深入而迅速地减少排放,从大气中移除多余的温室气体,并让北极地区重新结冻。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获得原住民社区的认可。所有这些都必须尽快完成。

俄罗斯对乌克兰的战争

这将我们引向了多重危机的第三个组成部分。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入侵,给世界带来负面冲击,扰乱了粮食供应,导致重大的地缘政治重整。但尽管如此,实际结果要比预期中好得多。乌克兰军队进行了英勇的抵抗,在美国和欧洲的大力支持下扭转了局面。事实证明俄军是只指挥无方且极其腐败的纸老虎。瓦格纳集团这支私人雇佣军在一段时间内支撑了入侵战局,但最后也没能击败乌克兰。

结果是,乌克兰现在已经准备就绪,一旦西方承诺的所有装备交付完成即可发动反击。拜登甚至已经同意应当向乌克兰提供F-16战斗机。

我相信这次反击会成功。目标将是克里米亚半岛这个俄罗斯海军的大本营。通过摧毁与俄罗斯之间已经受损的大陆桥,乌克兰可以将一项战略资产变成战略负债,因为克里米亚没有水,大陆桥被毁后,克里米亚只能依靠乌克兰供水。

俄罗斯联邦的许多地方本已在普京总统的专制政权下焦躁不安,而这一事态发展,可能导致它们完全抵制其统治。普京梦想要复兴的俄罗斯帝国可能会分崩离析,不再对欧洲和世界构成威胁。

乌克兰战争的结束,将给世界带来积极的冲击。这可能为拜登提供一个机会去缓和美中两国的紧张关系,而中国本身正处于经济衰退的状况,可能使国家主席习近平更容易接受与美国的和解。拜登并不寻求中国的政权更迭,他只希望重新巩固台湾的现状。

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失败,以及中美紧张关系的缓和,可以为世界各国领导人创造空间去专注应对气候变化,因为它正威胁着我们的文明。但由于只有一条狭窄而曲折的道路可以通向这一结果,因此确实可以给民主制度能否在多重危机中存活下来的这个问题,打一个问号。

(作者George Soros是开放社会基金会创始人兼主席,他近期著有《捍卫开放社会》(In Defense of Open Society))

英文原题:Can Democracy Survive the Polycrisis?

版权所有:Project Syndicate,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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