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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以来，特斯拉总裁马斯克一直是我最钦佩的科技狂人与卓尔不群的企业家。我甚至常将他的精彩评论播放给孩子看，鼓励孩子以他为榜样，不仅要博览群书，更期待他们日后也能用科技改善人类生活。但未曾料到失望会来得如此之快。

前几日突然看到马斯克发起的乌克兰投票推文，直至找到他推的英文原文，并且看了两遍才确信无疑，一时五味杂陈。他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发这个既罔顾事实又不懂国际法，两头都不落好的推文？他这个所谓“和平解决俄乌战争方案”会让俄乌两国民众情何以堪？

看看他推文给出的和平方案：一、在联合国监督下，被吞并的地区重新举行公投，如果结果不同意并入俄罗斯，则俄军离开；二、克里米亚正式成为俄罗斯一部分，如同1783年以来的那样——赫鲁晓夫犯的错改变了这一点；三、保障对克里米亚的供水；四、乌克兰保持中立。

关于第一条，首先俄国人无法接受，因为俄国人刚进行完的入俄公投以及总统刚签署并生效的法令怎么办？其次，乌克兰人也绝不会同意，因为这是彻底违反联合国宪章以及各国主权、领土完整不受侵犯的国际法基本原则。正如美国军事史学家布特（Max Boot）批评道：根据国际法，不允许就乌克兰人希望成为哪个国家的一部分举行全民投票，无论公投是否由联合国监督。

退一步言，如果俄国可以悍然进入一国某个地区并举行所谓的入俄公投，即使如马斯克所建议那样在联合国监督下，乌克兰是否也可以同样请求在联合国主持下，在俄国境内举行类似公投呢？德国可否主张在加里宁格勒举行公投？日本可否主张在北方四岛举行公投？一旦允许这样做，威斯特伐利亚体系所确立的国际法基本原则，以及联合国所建立的基石，都将轰然倒塌，世界也必将陷于混乱不堪的失序状态。因此马斯克第一条建议不仅不懂国际政治，而且严重违反国际法的基本原则。要知道联合国宪章与各国遵守领土与主权完整的国际法原则，是人类两度身经惨不堪言之战祸，付出数千万生灵的代价才换来的和平共处之道，岂能说废就废？

至于第二条建议就不仅是有违国际法以及国际政治原则的问题，更是瞬间引爆舆论并将之推至高潮，大有他一贯语不惊人死不休之行事风格，直令乌克兰人怒发冲冠。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愤愤不平地质问：“你到底支持哪一方？”乌克兰驻德国大使更在其推文下大爆粗口：“滚开，这就是我对你非常外交的回答。”

历史理由不足取

更可怕也更滑稽的则要属马斯克给出的理由了。如果说1783年起克里米亚就归属俄罗斯，只是由于1954年苏共中央第一书记赫鲁晓夫一时错误决策，克里米亚才归属乌克兰，乌克兰就应拱手相让并保障提供淡水的话，那么1783年之前的又当如何？1991年12月8日俄承认克里米亚属于乌克兰且互相承认对方独立和国家完整性的《别洛韦日协定》，又该如何解释？如果一前一后的历史与协定统统不算，凭什么马斯克独独就认为中间这段历史是有效且理所应当的？

若论历史资历，中国岂不更有理由说1858年前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60多万平方公里领土；1860年前乌苏里江以东，包括库页岛共40多万平方公里领土；1864年前巴尔喀什湖以南44万多平方公里领土；1881年前塔城和伊犁以西7万多平方公里领土；1914年前唐努乌梁海40万平方公里领土都曾属于中国，是俄国通过《瑷珲条约》《北京条约》《堪分西北界约》《伊犁条约》等不平等条约侵占，并且在清政府和北洋政府接连犯下的一个个错误中丢掉的，马斯克认为俄国要不要归还给中国呢？中国是否有权主张俄国归还？

同理，波兰可否主张收回自二战被侵占的东波兰领土？芬兰可否主张收回自1940年被强行割走的芬兰东部四区呢？

至于第三项则纯属多余，如果乌克兰同意归还克里米亚，必定会签署相关条约以结束敌对状态。供应淡水岂不是题中应有之义？为何还要单列一项予以强调呢？

最后，第四项保持中立显然已无任何现实意义，盖时机已过。在经历七个多月的浴血奋战、死伤以10万计之后，乌克兰在战场上已取得压倒性优势，摧枯拉朽般的全面大反攻已经指日可待，此时倡言中立岂可得乎？因此泽连斯基才会在入俄公投之际，誓言一定要在战场上打败俄国并拒绝同普京本人进行任何谈判，更高调宣布申请加入北约；也才会有乌克兰武装部队总司令扎卢日内在10月6日的最新表态：“我们无权将这场战争转移给我们的孩子，必须在此时此地消灭敌人！”

换言之，马斯克即使要发这个投票之推，也应该在2月24日开战之初而不应在眼看乌克兰就要取得最终胜利前夕发出啊！但当时普京心气太高，自视可以一劳永逸解决乌克兰问题，从而比肩彼得大帝而名垂千古。他怎么会想到稳操胜券的快速闪电战，会愣生生给打成个胶着状态？他怎么会接受败局已定的命运？笔者在5月6日《联合早报》言论版的评论《俄乌战争的观念之争》中，就已旗帜鲜明指出普京已注定酿成大国政治之悲剧。

综上可知，马斯克的投票建议显然跨界了，不仅突显他在国际法、国际政治乃至历史知识方面的无知，且失之轻浮孟浪。要知道他可是拥有1亿粉丝且有巨大影响力的公众人物，岂能信口开河？难怪《基辅邮报》会调侃道：酷哥伊隆，如果你能只对自己了解的事情发起投票就好了。乌克兰常驻联合国代表更揶揄他既然不懂，为何要谈国际关系和国际法呢？据传他发推后，特斯拉股价大跌近9%，市值一夜蒸发800亿美元，想必这则“政治不正确”推文也起到一定作用吧。

本着爱之深责之切的原则，我建议马斯克日后在非己所长的领域发文务必慎重，尤其是在国际法、国际政治等领域。如果他真的胸襟宽广，海纳百川、闻过则喜并改之的话，我更想郑重建议他效法先贤，使一直以来致力于科技的马斯克基金会，更关注并重点资助专门研究国际法及国际政治的研究机构，岂不善莫大焉？就像资助并创立布鲁金斯学会的慈善家罗伯特·S·布鲁金斯，或者像致力于人文社科及医疗等领域的洛克菲勒基金会与盖茨基金会一样。这样最起码在他下次跨界发推之前，可以咨询一下相关领域专家是否适合。毕竟特斯拉股价仅仅下跌1%的市值金额，就足以做许多有益于人类文明与长治久安的事情。

作者是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

阿什民主治理和创新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