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澍

《南德意志报》今年初一篇报道的标题是《柏林流行着马克思主义》，因为柏林历史博物馆开始举办“卡尔马克思与资本主义”的展览。

具有如此震撼力的言辞，是能激发人兴趣的。不知道有多少柏林人真的有了解马克思的兴趣，但这个展览没有成为网红是肯定的，至少我没有感觉到。这个时代，人们的兴趣在战争、能源、环境保护……当然，我是要去看的。普鲁士王国时代军械库的漂亮巴洛克建筑围成的院子上盖玻璃顶棚，即历史博物馆的入口大厅，贝聿铭的设计，的确透亮、大气，好像变形缩小版的卢浮宫玻璃金字塔。

出乎意料的是，马克思展竟然访者甚多，而且年轻人，也就是大学生模样的参观者不少，目测大约占三分之一以上。展品和说明都清晰明了，特别是说明词，完全没有哲学学究气，词语简单，句子简短。展品有一个大型展示柜，里面有家具、服装和奢侈品，作为资本家和富有阶级生活的象征，还有各种面板画和铜版画展示了童工和机械厂的事故，工人的怀表作为争取八小时工作日的道具，马克思在大英博物馆阅览室的无数小时，用阅览室卡来暗示……

比较有趣的是一副特殊的跳棋，名为“罢工与阶级斗争”，曾是马克思家里的玩具。虽然具体游戏规则没有留传下来，不过作为跳棋，大致玩法一看即知。看见好几个年轻人围着跳棋或坐或站，正玩得热闹。等他们散去，我和朋友也去试了一下，很有趣——掷骰子若停到有红圈的数字处，要么是罢工、与资方谈判成功跳三步，要么是资本家又出花招，退几格。总之，感受到那种工会到处兴起、工人争取权益罢工此起彼伏的时代氛围。

虽然展览的主题有好几个，其中少不了德国人特别敏感在意的关于犹太人的“犹太人解放与反犹主义”。但最吸引我的，是从19世纪开始，到当下这个时代，我们还在不断遭遇的问题——经济危机。

1857年第一次全球经济危机从美国爆发，很快蔓延到欧洲。与普遍的看法相反，作为哲学家的马克思敏锐而深刻地认定，经济危机不是源于投机，而是生产过剩的结果。2008年的世界性危机叫作“金融危机”或“次贷危机”吗？马克思认为，表面上是投机引起的金融泡沫破裂，实质上是资本主义内在的“经济增长”压力造成的产品过剩，迫使社会摧毁财富，以便开始新一轮“增长”。马克思不认为资本主义会因危机而崩溃，相反，他认为，内在的根本性危机是资本主义所固有，会不断发生。

眼下我们不是又处在这种危机之中吗？年轻学生来看这个展览，会不会注意到马克思的这一伟大发现呢？驻足在展板前的青年人或多或少会受到触动吧！当前的德国社会处在无脑的绿党政治绑架之下，越来越多人在对原本高举“环保主义”旗帜而受选民认可的这个“理想主义”政党产生怀疑。

曾经听儿子聊起，他读书的中学为培养合格公民，在去年，也就是大选之年，有模拟投票。高中阶段的同学投绿党的约15%，而低年级同学把选票投给绿党的竟然占到30%，而且是年级越低这个比例越高。我们一起讨论了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家庭环境的影响肯定有，但高年级生和低年级生受家长影响的比例应该差不多，因此可以认为，高中生有了更多独立思考和判断的能力，而越小的孩子越会被似是而非的口号牵着鼻子走。

绿党在德国的支持度目前稳定在22%到23%，相对来说，高中生里的15%就是一个有说服力的趋势指标，说明他们的判断力已经不被铺天盖地的舆论所左右，可以期待将来绿党获得的选票会有所减少。

当然，这个中学属于柏林排名靠前的好学校，多数学生将来会是中产以上的阶层，而其他普通中学的学生或许没有与之相当的判断力。更令人揪心的是，这些优秀学生里却不见有将来要从政的人。成绩最顶尖者，也就是那几个无论在什么环境中都会脱颖而出的数学物理天才，几乎没有例外会去做学术研究；其余那些成绩很好的聪明大脑，多数想进入经济界。那么问题就来了，从政的是什么人呢？看来就是那些“无脑”而有表演人格的宝贝了吧！看来政客的水准还会不断降低，导致德国政府在危机时刻，更没有能力作出有水平的决策。

这就是可悲之处！智力高与能力强的人，能够独立思考与判断，或许参观马克思展览的青年人就来自他们之中，他们会对这个社会作一些反思，但从政的却不是他们。

作者是旅居德国柏林的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