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郊外爆炸现场的残骸碎片，像事件真相一样须要仔细采集、认真重构和整理，无须片面接受，也不宜盲目采信。一场世界级信息战已拉开帷幕。

卢丽珊

上星期六晚上，被视为俄罗斯总统普京“国师”或盟友的哲学家亚历山大·杜金的女儿达利亚·杜金娜，在莫斯科郊外参加完活动离开途中，因汽车炸弹遇害身亡。一同前往活动的杜金因临时乘坐另一辆车，逃过一劫，在已持续半年的俄乌战争背景下，事件引起极高度的关注。

俄罗斯调查委员会将事件定性为暗杀，外交部发言人沙卡洛娃指控，若证实乌克兰是主谋，意味着乌克兰在进行国家恐怖主义。乌克兰第一时间由总统顾问波多利亚克撇清与事件毫无关系。普京致函杜金夫妇慰问之余，谴责事件“卑鄙，残忍”。

如果看俄罗斯境外新闻，“国师”一说令人联想翩翩。杜金和女儿到底何方人物，有可能穿过克里姆林宫的铜墙铁壁影响普京的外交政策或国策，甚至发动战争？我更好奇的是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对他俩有多了解？

生活在俄罗斯多年，我真没听过杜金这号人物；令人惊讶的是，从事发后这几天俄乌两国媒体的报道和读者反应来看，很多人是现在才第一次认识杜金。普京和杜金之间的关系，是不是真如媒体所报道的那样亲近？俄罗斯舆论和媒体倾向于相信，是次暗杀行动的对象是杜金本人，而不是女儿，也有人认为目标是女儿本身。根据《共青团真理报》报道，杜金是杰出的政治哲学家和社会学家，也是国际欧亚运动的领导者。其著作《第四政治理论》中阐述的第四阶段，是继自由主义、马克思主义和法西斯主义之后的下一阶段发展。

《第四种政治理论》讲述一个多极化世界，不同的文明将根据自己独特的原则存在，例如中国、伊斯兰、印度和其他文明。目前在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是俄国希望保护俄罗斯世界免受盎格鲁撒克逊和法德文化的影响。杜金认为，未来将出现一个欧亚超级大国，俄罗斯不得不将苏联前加盟共和国纳入新的欧亚联盟。

自2014年以来，杜金一直在欧盟制裁名单上，2015年连美国也制裁他。然而逝者为大，我更好奇一个戛然而止的29岁鲜活生命，受到父亲“俄罗斯世界”影响下的言行和举止。

作为年轻一代，向西或向东是截然不同的选择，达利亚俨然是极端排斥西方的范例。她那么惨烈一死所带来的思想激荡，将如何触动年轻俄罗斯人的心灵，塑造他们未来的世界观，很值得持续观察。另外，她父亲及其“俄罗斯世界”的思想种子，随着她的去世，又会如何演进和左右俄罗斯的未来？

达利亚毕业于莫斯科大学哲学系，功底在古典哲学，身份是记者和政治评论者。根据当地媒体观察，她活跃于政治，成为父亲左右手是过去两年的事。她近年积极上电台主持节目，谈论政治和各种公共议题。她和父亲一起，或单独在网上节目大谈俄罗斯世界的未来发展。今年7月，达利亚“因宣传虚假信息”，与父亲同列入英国的制裁名单。俄罗斯当地媒体这两天整理达利亚生前极具争议性的言论，有些还真令人咋舌。

首先她支持对乌克兰发动特别军事行动，说这是为了对抗“乌克兰民族主义的诞生”。她认为俄罗斯人正试图从死亡中赢回平民（乌克兰人）。她引述德国作家诺瓦利斯的话，说死亡是宗教精神（一个宗教哲学概念，没有同等翻译字眼）的丧失。她说，在乌克兰已然丧失这样的精神，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具有侵略性“俄罗斯恐惧症”意识形态的团体。

法语流利的达利亚也谴责法国总统马克龙支持“犯罪纳粹政权”，他去基辅只是为了维持泽连斯基的政权。关于欧亚主义，达利亚如此诠释：“欧亚主义假设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每个地区都能自给自足，引进移民就是反欧亚主义。我们须要建立一个帝国，让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地区。我们不要混杂所有的人和事，允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文化。你来到莫斯科，那里有俄罗斯人。俄罗斯人正在俄罗斯散步、起床、在桦树下生活。”

面对西方，达利亚似乎咬牙切齿，她说：“（俄乌战争）不是与乌克兰的战争，这是与整个西方的战争。亚速营的人（俄国眼中的新纳粹分子，乌克兰人眼中的卫国英雄）不是乌克兰人。乌克兰成为俄罗斯人的朋友是真实的事。现代乌克兰文化中有很多古老东西，是令人愉悦的。然而目前属于后现代的乌克兰人，从身份中解体而形成一个奇怪的混合体。”

杜金为西方媒体关注始于2014年克里米亚“回归”俄罗斯之后，他那重燃民族光辉和尊严的“俄罗斯世界”概念开始定调、成型。他有时甚至被外界嘲讽，认为是思想界的疯子或边缘人（起码在乌克兰主流媒体的一些犹太籍精英这样认为）。然而纵观过去30年俄罗斯贫瘠的文化发展，他又是荒原上唯一屹立不倒的象征性人物。

俄罗斯联邦安全局22日宣称，调查显示放置炸弹的嫌疑人是一个带着12岁女儿的43岁乌克兰女性，她们7月入住达利亚同一座公寓，紧密观察和跟踪她到活动现场放置炸弹，任务完成后已逃离至邻国爱沙尼亚。

莫斯科郊外爆炸现场的残骸碎片，像事件真相一样须要仔细采集、认真重构和整理，无须片面接受，也不宜盲目采信。一场世界级信息战已拉开帷幕，走向可能决定未来区域和世界秩序的黑暗道路，我们只能如履薄冰，考验自己认清真相的多维度判断能力。

这会不会是俄乌战争另一阶段的开始？若干年后，听见悦耳的名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画面切换到今年夏天绵延无尽的美丽桦树森林，也可能是某年深冬里的黑暗丛林。我们是否已经冷静客观，找到层层叠叠的真相？

作者是本地文字工作者，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