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域焦点

这两星期马来西亚各界所关心的焦点，再次被带回前首相纳吉涉及的其中一项与一马公司丑闻有关的案件。

事关纳吉在2018年被控亏空了一马公司的一家子公司SRC的款项，汇出后辗转进入纳吉的私人账户，以及相关的贪污、滥用职权等共七项罪名。纳吉声称是阿拉伯王族汇钱入他账户的说法，不被法官接受，在2020年被高等法院就所有罪名定罪，判以监禁、罚款，唯获准在上诉期间保释在外。去年上诉庭的三司又做出无异议的判决，认为高庭对纳吉的所有定罪、刑罚皆合法合理。纳吉遂上诉至马国最高司法机构联邦法院。

纳吉的终极上诉在近日可算花样多多。先是在上月底，他申请从英国延聘女皇律师上庭辩护被驳回，因为大法官认为本地律师的专业能力已可胜任。不久后，他索性开除长期为其辩护的沙菲益阿都拉律师（也是多位下台后被控的政客的律师）。这一点倒也可以理解，后者无论是在高庭抑或上诉庭，都未能为当事人脱罪，纳吉想换律师在联邦法院辩护很正常。

但纳吉换来主导上诉案件的律师行，却是他的政敌再益依布拉欣所开设的。再益与纳吉一样出身巫统，属于党内绝少数自由派分子，10几年前还曾短暂当过马国法律事务部长，后来因为不满自身所属的政府，未审先扣几名民主斗争人士而愤然下野。之后，再益在好几个反对党之间游转，但几乎都呆不久就与当权派不和而求去，可说是政坛一位特立独行者。他之前还不遗余力地就一马丑闻抨击纳吉，不料一转眼间，他的律师行竟为纳吉就有关一马丑闻的上诉案件效劳，令人一时看傻了眼。

不过，纳吉选上再益的律师行，客观上还是可以理解，因为那是马国其中一家规模最大、最著名的律师行，拥有进行细腻法律研究的庞大人力物力资源，对案情或适用法规都如此复杂的案件，可能还是有所帮助。

但接下来一系列与本案上诉有关的事宜，就令人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了。在受委不久后即开庭的联邦法院聆讯里，再益自己虽然有出庭，但没有发声辩护，而是延聘在刑事官司界也算是大名鼎鼎的郑宝德律师来辩护。

郑宝德先是申请联邦法院首席大法官麦润为首的五司，接受就本案引入新的证据。他声称，这些证据显示本案的高庭承审法官，曾是参与设立SRC的银行的时任法律顾问，在审案时可能会有所偏袒，所以纳吉被定罪是不妥当的。不料联邦法院五司当庭驳回这项申请，更在第二天发出具有法律理据的书面判词，主要认为这些所谓新证据其实不新，而是上诉方在高庭初审时即已知晓的，如要承审法官退出审讯，应在那时就提出，而不是等到终审时才提出。联邦法院也认为，高庭承审法官之前的职务与本案案情的定夺关系不显著，所以一致驳回这项申请。

郑宝德很快又提出另一项申请，要求把终审聆讯推后三到四个月，理由是他刚接下这宗案情复杂的案件，需要时间准备答辩。但联邦法院五司再次当庭驳回，也是第二天就发出具有法律理据的书面判词，主要认为一名具有专业操守的律师，应该评估能在合理的短时间内为当事人辩护的情况下才接受委托，而不是接受委托后，反过来声称没时间准备辩护而要求法庭展延聆讯。然而郑宝德竟宣布他将不在庭上做出口头陈词。但可能因为上诉方（纳吉）与答辩方（公共检控官）事前都有呈交书面辩词，也就等于有了一定程度的陈词，所以联邦法院指示答辩方开展口头陈词。当上周答辩方结束口头陈词后，首席大法官询问郑宝德是否会至少有一丁点儿的口头陈词，郑律师就是不松口，坚持不会做口头陈词。

但到了关键的本周二，联邦法院一早开庭时，郑宝德却又抛出一颗震撼弹，要求首席大法官退出审讯，主要理由为首席大法官的夫婿曾在社交媒体上发表过针对纳吉的负面言论。此时，纳吉原先的律师沙菲益阿都拉再次现身，声称又再代表纳吉，将就要求首席大法官退审这一课题陈词，却又要求展延聆讯一天来做准备。

联邦法院不批准展延，遂由郑宝德针对要求退审陈词（但不针对上诉的内容陈词）。联邦法院五司在退庭商议后，不认同首席大法官须要退审。在郑宝德继续拒绝就上诉内容陈词后，五司认为案件已然审结，纳吉的上诉论点没有就定罪提出合理疑点，遂当庭宣布驳回纳吉上诉，定罪与量刑维持初审原判。

纳吉于是成为马国第一位因犯下刑事罪而必须入狱的前首相。

针对纳吉的下场，马国政坛以至民间有着两极化反应。较具进步、改革思维的一方认为他不但罪有应得，还企图滥用司法程序拖延面对无可避免的判决，早就应该被抛入监狱。但多为保守派的纳吉忠诚支持者则认为，他受到严重的司法与政治逼害，应尽快被马国元首宽赦出狱。

纳吉看来会正式请求宽赦，基于他与马国统治者向来维持良好关系，被宽赦的机会应该也很大，之后在政治上东山再起，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纳吉所属的巫统必须尽快做出果断的政治抉择。如果巫统选择继续与纳吉站在一起，当然会获得纳吉为数不少的支持者继续拥护。反之，如果巫统选择与纳吉割席，展现焕然一新的清新政治形象，也有可能获得一些中间派选民的青睐。在这两个群体之间如何定夺，需要极高的政治智慧。

值得一提的是，马国这几年因为政坛乱糟糟，没有强势政府，所以司法界的独立运作反而得以更大程度地彰显。如当下的政府虽然也由巫统主导，但各界普遍认为政府没有干预纳吉这宗案件的审讯。至于如此高度司法独立的情况能维持多久，也还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作者是新加坡国际事务学会（研究所）高级研究员

马来西亚太平洋研究中心首席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