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时度势

新近发生几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似乎预示着世界正经历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变化。一是中国5月所持美国国债12年来首次跌破万亿美元关口，为9808亿美元。实际上，中国从去年12月起开始持续减持美债，目前已为2010年5月以来的最低持有量。作为美国最大“债主”的日本，最近三个月也在持续减持美债；二是印度央行宣布，已于7月11日建立了印度的卢比国际贸易结算体系，并立即生效；三是近日澳大利亚铁矿石巨头必和必拓出口的一批铁矿石，已经抵达中国山东日照港。与往日的中澳贸易不同的是，这批铁矿石首次采用人民币结算，而且以到岸价现货交易。由于是在中国买家拿到手之后才结算，严格地说，澳洲可以将之视为中国境内交易。

今天的世界本来就是个千变万化的万花筒，习惯了也就见怪不怪。但变化又有两重性，或越变越好，朝合理合情的方向；或有悖常理，变得一团糟。相信世界上故意想把事情闹得越来越糟的国家与组织不多，但事物的发展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好心办坏事”的情形确实多。倘若出现这样的情况，人们又视而不见、听之任之，最后非要弄出个第三次世界大战来，个中得失，岂止那些政治家心中自知，寻常百姓也是明白无误的。

时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几件事，就是这个道理。世界各国进行贸易结算，自然要通过货币。至于用什么货币，当然是各国自己说了算。但二战以来，以美元结算的SWIFT系统，成了直接通用的国际贸易收支系统，各国通过美国清算银行进行结算的原因，表明对美国货币及金融体系的信任。全球化背景下“世界货币”的存在，对经济发展的好处一目了然。

可惜俄乌战争烽烟一起，SWIFT系统停止了俄罗斯使用的权限，不仅俄罗斯被拒于SWIFT门外，其近半外汇储备（约3000亿美元）也被冻结。凡是继续和俄罗斯用美元结算的国家则要面临制裁；俄罗斯公民的海外资产，还上了制裁的黑名单。这带动了俄罗斯的反制，凭借欧洲对其能源的无力脱钩，强推以卢布来支付天然气费用。

贸易与经济往来的泛政治化操作，原本在国际关系中时有成为“绑票”的陋习，但使用范围与期限，特别是在大国往来中，至少是相对克制的。一旦像国际贸易收支系统那样的结算工具变为政治工具，出于对可能导致的金融安全、国家安全的顾虑，任何一国都会自扫门前雪，避免日后祸及自己。

俄乌战争总会结束，各国间还要往来，经济与贸易的关系，哪里能说脱钩就脱钩。在全球化经济发展的背景下，“世界真小”曾使众多国家忘却数十年的冷战恩怨走向合作，网络条件下不同国家相互依存的道理，更不需要费力解读。如是背景下的各国，如果做不到对俄乌战争对立方的劝谈促和，也不应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做法，摧毁现存国家结算系统于一旦。

事与愿违之所以发生，缘于对国家间信任，尤其是大国间信任关系的预期悲观。君不见，在中国持续减持美债的同时，类似“降低对美元的依赖”“对美国的不信任”、冻结俄罗斯外汇“给中国敲响了警钟”的解释不绝于耳。印度前国家安全顾问梅农甚至提出：“新冷战呼唤不结盟的回归”，为在大国间信任危机中的中小国家设计了避风港。

这就不能不让人想起被称作“塔西佗陷阱”的古罗马历史学家塔西佗（Publius Cornelius Tacitus）说过的一段话：一旦皇帝成了人们反感的对象，他做的好事和坏事都会引起人们对他的厌恶。这段话后来被引申为政府一旦失去公信力，都会失去公众的支持，无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做的是善事还是坏事。不幸的是，时下发生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表明塔西佗陷阱正成为国际关系中的“流行病”，掉进去的国家看上去不少。

比如美国无论怎么重申“一个中国”政策不变，都难令中国人相信其诚意；不管西方国家如何强调援助乌克兰的正义性，俄罗斯都认为北约的假想敌是自己；印度反复重申了奉行不结盟，与俄罗斯的关系总让西方顾忌。医学上的流行病，源于缺乏解药或防御不当，但医学与医界为人尊崇之处，在于不懈地需求解药，无论危机多深，还是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

今天世界各国，面对彼此间信任危机的“流行病”，不妨求教于医学与医界。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频频发生，且看不到有刹车迹象时，琢磨一下如何走出国际关系的塔西佗陷阱，定了的规则就遵守，做出的承诺不毁言；多一些对话，少一点猜疑，使国际关系留有起码的信任和希望，应当是人间正道。

否则，如果任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由小变大、越来越大，在“流行病”中抗受不住纷纷中招，受病魔折磨的当然还是各国自己，搞砸了再点燃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

作者是中国山西行政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