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实体军事情报,今天的潜在敌人也通过信息通信科技收集并分析政治、经济、社会等方面的软体情报,找寻可资利用的要害和弱点。这些都还是“合法”的手段,更多间谍活动其实是在台面下秘密进行,这就考验我们的“反间”和“防间”能力了。
在国际局势日益紧张、地缘政治渐趋复杂、各国情报战愈演愈烈之际,新加坡武装部队宣布将成立“国防数码防卫与情报军部队”(Digital and Intelligence Service,简称DIS)的消息。国防部说,这支部队将成为海陆空三军之外的“第四军”,意味着它可能会是个师级编制,地位很高。这可是我军的一项重大变革。
这支部队的设立是在今年3月宣布,本月初启动立法程序,第四季将正式成军,除了为武装部队打造专属的数码部队,有效应付来自外部环境迅速增加、更有组织、更复杂的数码威胁之外,也凸显情报战在军事行动中与日俱增的重要性。
情报战也称间谍战。这不禁使人想起春秋战国时期《孙子兵法》中的《用间篇》那句名言“故三军之亲,莫亲于间”(所以军队人事中,没有比间谍再亲信的)。虽然古今“三军”意义不尽相同,但都有“全军”的意涵,可见间谍这一行当古已有之,而且自古就有重要地位。
不仅东方如此,西方亦然,所谓“间谍是人类第二古老行业”(仅次于卖淫)的说法,即出于公元前五六百年的《约书亚记》(Book of Joshua,《希伯来圣经》其中一卷),距今已2000多年,但只是寥寥数语,语焉不详。然而,与它差不多同时期问世的《孙子兵法》分量就不同了。这部在公元前515年至512年出版的经典,是最古老的军事理论著作,最后一篇《用间篇》则可说是世界最早的间谍战论述。
孙武在《用间篇》讨论了战争中使用间谍的重要性,科学地划分间谍种类:“故用间有五:有乡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乡间”是指利用敌国乡里的普通人做间谍;“内间”指收买敌国的官吏做间谍;“反间”是使敌方间谍为我所用;“死间”指故意散布虚假情况,通过我方间谍传给敌方,敌人上当后往往将其处死;“生间”指派往敌方侦察后能活着回报敌情的。)全篇500多字,结论是:“此兵之要,三军之所恃而动也。”(这是用兵的关键,整个军队都要依靠间谍提供的敌情来决定军事行动。)
孙武在当时就能对间谍的角色如此慎密地分门别类,对各自任务如此细致阐述,建立起一套有系统的间谍理论,着实令人叹服,怪不得《用间篇》被誉为“谍战圣经”了!这部谍战理论以及它所属的整套兵法流传至今,历久弥新,在各国军事学院和大学商业管理课程中不断被学习、研究、应用,甚至被发扬光大,赋予新内容、新生命。
新加坡武装部队也奉《孙子兵法》为圭臬,在训练营级和旅级指挥官,以及师级和旅级参谋官的高级军事战略课程中,将这套古代兵法列为必修必考科目。因此,相信我军将领对孙武的“故三军之亲,莫亲于间”这句话也不陌生,在成立“第四军”时,将“情报军”列为主要组成部分,顺理成章。
国防部对情报的重视当然不是现在才开始。DIS成军后毕竟也只是个战术性单位,新加坡其实还有一个非常重要却极低调的战略情报机构“安全与情报局”(Security and Intelligence Division,简称SID)。这是个高度隐秘的国家级情报单位,成立于1966年,负责对外情报工作,主要是为政府提供国外的军事、政治、外交、经济和社会等方方面面的秘密情报和形势评估,分析可能影响新加坡国家利益的国际局势和地缘政治境况,协助政府在国际和战略课题上做决策,以及防范恐怖主义和网络安全这类跨国威胁等等。
或许由于世局动荡,这个机构在成立55年后,去年突然揭开神秘面纱,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去年7月19日,它首次设立网站,开了一个窗口让人窥视,一方面让公众了解它的工作,同时也进行公开招聘,希望增聘研究、行动、科技、企业以及国际合作等方面的人才。该局高级处长迈克尔(化名)在谈到设立网站的目的时说,从地缘政治到恐怖主义,再到网络安全和信息战,SID不断转型和培养新能力以应对不同挑战。他说:“未来甚至还可能出现其他趋势和黑天鹅事件,所以我们也花时间研究一些潜在领域。我们工作所涵盖的范围扩大了,因此不能单靠现有人才,而是需要不同观点的人。”
招揽“不同观点的人”显然是设立网站的目的之一。这是SID罕见的一次“露面”,但也只是惊鸿一瞥。除此之外,关于该局的公开资料可说是凤毛麟角,至今只有英国学者赫胥黎(Tim Huxley)在2001年的《保卫狮城:新加坡武装部队》(Defending The Lion City: The Armed Forces Of Singapore)一书中谈到,但也只是片言只语。
正积极提升信息战能力
赫胥黎形容,拥有大约500名员工的SID是“效率很高和非常有效的”情报组织。他说,SID是新加坡与友好国家秘密情报机构的对话者,从事人工情报收集,并管理和分析卫星图像及信号情报,在这方面被认为是世上最先进者之一。
DIS的成立和SID的亮相,显示国防部非常重视情报战和信息战,正积极提升能力。古往今来,情报战在战争或防止战争中发挥关键作用的例子多不胜数。强大的情报能力除了能提高战争胜算,还能预防侵略或防止战争,而这些恰恰是新加坡这个不希望卷入战争的小国所必须具备的。
其实无论大小国家,只要有能力,都在做情报工作。随着高新科技的迅速发展,尤其是信息通信技术的突飞猛进,情报战的形式和内容已日益先进和多样化,成为一种全方位、全时空、跨领域、多手段的运作。在敌人后方布下耳目的传统人工情报收集工作固然还是不可或缺,但现代情报战已经更多通过卫星、电脑、电信信号等信息通信科技(ICT)进行,无孔不入,无远弗届,让目标无所遁形。
监视和监听就是收集情报的重要手段之一,有本事的情报机构都在做。通过正当手段在网络空间搜集情报,或“不正当”的黑客入侵手段去窃取对方机密,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标准作业”。科技强国如美国和以色列尤其是这方面的佼佼者,美国那项代号“棱镜计划”(Prism)的大规模监听行动就是典型例子。在这计划下,美国国家安全局(NSA)布下天罗地网,监听监视数以百万计的外国人,不只是敌对国家,连友好国家和盟国的领导人都不放过,就包括时任德国总理默克尔。
这个秘密计划之所以会曝光,要归功于NSA的承包商职员斯诺登(Edward Snowden)在2013年的爆料。他将所盗取的整千万份秘密文件通过《卫报》和《华盛顿邮报》的记者,有系统地在欧美各主要媒体发布,震惊世界,掀起巨大的国际风波,招来各国谴责和抗议,使美国情报部门极度难堪,更让美国形象严重受损。
这些泄密文件显示,“棱镜计划”所收集的不只是关于国家安全或反恐行动的情报,也有系统地收集外国的经济和商业情报,此外还与英国合作建立了名为“梯队”(Echelon)的全球间谍网络,主要用于监视欧洲盟友,包括企业机构。这其实不是美国窃取盟友情报的事第一次公诸于世,早在2000年,美国中央情报局前局长伍尔西(James Woolsey)就在《华尔街日报》发表题为《为什么我们监视盟友》(Why We Spy on Our Allies)的文章,堂而皇之为美国窃取商业情报的行为辩护,说这是保障美国企业获得公平商业竞争环境的必要手段!
斯诺登也好,伍尔西也好,都是美国体制内的知情人士,他们所公开的秘闻都是事实,显示美国所收集或窃取的外国情报有多广泛、多深入,规模有多惊人!这不正应了孙武的名言“无所不用间也”!
因此,看到美国近年来居然还可以板起面孔,道貌岸然地不断对中国做出各种有关“间谍活动”“窃取商业情报”的指责,不禁哑然失笑。“无所不用间也”的确是当今的国际现实,对敌对友“一视同仁”,防不了也避不开,上面提到那些例子也许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既然世道如此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就不能不也用间,更不能不反间、防间。上星期参观怡和轩举办的“新加坡沦陷80周年祭—1939陈嘉庚”展览,看到日本在侵略东南亚之前就已长期派出间谍,有系统收集的那些详尽情报,尤其是那张标明“83座目标建筑”的《日军间谍侦察新加坡市区图》,叫人触目惊心。当时还没有现代卫星和通信技术,日本完全靠在地间谍所收集的情报,已经如此精确详细,能够指引日机空袭行动,今天具备高新科技的潜在敌人就更不用说了。
除了实体军事情报,今天的潜在敌人也通过信息通信科技收集并分析政治、经济、社会等方面的软体情报,找寻可资利用的要害和弱点。这些都还是“合法”的手段,更多间谍活动其实是在台面下秘密进行,这就考验我们的“反间”和“防间”能力了。
世局和科技的发展,使间谍这种人类第二古老的行业方兴未艾。既然我们再也不能视和平为理所当然,无论是要在国际的合纵连横中找寻最优位置,或是为了预防侵略以及在不幸被战火波及时求胜求存,就不得不陪着玩这种游戏;而且作为毫无天险、没有退路的弹丸岛国,还必须玩得比别人精,比别人高明。SID和DIS是我们的“用间”法宝,除了寄以厚望,我们也应该全心全力给予支持。各国纷纷进行合纵连横,加强军备,这些趋势提醒我们,再也不能视和平为理所当然了。
(作者是《联合早报》前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