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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里兰卡新任总理拉尼尔·维克勒马辛哈7月6日向议会宣布“国家已经破产”；7月11日上午，总统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正式宣布辞职。

国家破产意味着，斯里兰卡这个在地图上犹如“印度洋中一滴泪”的地方流干了眼泪。尽管它是印度洋上一颗璀璨明珠，但因外汇储备枯竭，还不上外债而不得不走向破产。早在5月，斯里兰卡就已无法偿付7800万美元的到期债务利息。当时的外债已突破510亿美元，但可用外汇储备却不足5000万美元。随后在沉重的食品和燃料成本压力下，斯里兰卡成了今年第一个停止支付外债的国家，债务危机空前严重。

首先不能承受国家破产之重的是众多的平民百姓，由于粮食、油气、药品等严重短缺，食品价格大幅上涨，通货膨胀不断加剧，经济濒临崩溃，人们衣食困难，出行无车。根据世界粮食计划署数据，在斯里兰卡约2200万人口中，超过620万人面临食品短缺，约61%的家庭不得不减少食品消费。尽管国家（实际上是政府）破产有多种原因，但还是有不少人把原因归结为该国实行禁用化肥农药和杀虫剂的有机农业（绿色农业）政策，一些媒体形容为史上第一个因“拒绝化肥农药”而破产的国家。

然而，把绿色农业当作斯里兰卡破产的替罪羊，既未抓住本质，又可能为绿色农业的光明前景蒙上一层阴影，并阻碍绿色农业对人类社会可能做出的贡献。

工业革命之前的农业可以称为传统农业，是靠天吃饭和刀耕火种。工业化之后，很多国家的农业实现了机械化，并充分利用化肥农药，使得粮食和其他副食品、经济作物等的产量不断翻番和增产，也在很大程度上提高和巩固了一些国家和全球的粮食安全，因此可以称为现代农业。

在吃饱喝足之后，人类的需求进一步提高，需要吃得健康和有营养，因此有机农业，也即绿色农业，成为人类进一步的追求。绿色农业的本质特点是不用或少用化肥、农药和杀虫剂，目的是让生产的食品既可口又营养丰富，而且有利健康。没有了农药残余的产品显然对人体健康有益，也不危害其他生物；少施用化肥而采用有机肥的产品，更具有原色原味和真实的营养；绿色农业也利于永续发展，并且让地球上的生物也拥有共生的权利。因此绿色农业是既不同于传统农业，又异于现代农业的一种崭新农业，是一种与自然和谐的农业。

这样的农业更有助于保护生态系统和生物多样性，保护土壤，保持水的清洁和最大限度地减少气候变化。只是现在人类还难以完全实现和拥抱它。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人类难以做到完全不使用化肥和农药，而且最根本的是，绿色农业的成本更高，产量比现代农业要低一些，甚至低一半。

绿色农业生产的水稻、小麦或土豆等作物的产量，比现代农业的产量大约低50%，奶牛的产奶量相当于现代农场的90%。面对这种情况，一方面，由于绿色农业的产品，如蔬菜、肉类和加工产品非常受消费者欢迎，因此可以靠提高价格来维持投入和产出；另一方面，它还需要政府的补贴与扶持，如在德国，绿色农业的平均补助金额为每公顷216欧元（约306新元）。

但是，这两项如果有其中一项做不到，绿色农业就不可能维持，这也是人类正在跨入绿色农业的门槛，但还未能登堂入室的重要原因。斯里兰卡的破产，其实并不在实行绿色农业，而是在于实行绿色农业的方式和时间上并不适宜。

可以看到，多种因素造成绿色农业在斯里兰卡的失败。首先是该国推行绿色农业的步子太快，太激进。去年4月，拉贾帕克萨政府推出史无前例的农业政策：全面禁止化肥和农药的进口和使用，全面推行绿色农业。同时，在明知绿色农业会降低农产品产量的情况下，政府几乎没有补贴。再其次是作为对化肥补充的有机肥，也因为价格比化肥高（有机肥的成本是化肥的好几倍）等原因，让农民难以使用。而且，政府提供的大部分有机肥料的质量很差，如果使用，反而有助于杂草生长，进一步增加农民的种植成本。

这些因素结合在一起，使得以种植水稻主粮和经济作物茶叶、橡胶和椰子为主的斯里兰卡农民陷入困境。斯里兰卡是雨热充足的国家，种植环境优越，一停用化肥农药，水稻立即歉收，害虫迅速啃啮茶叶、橡胶和椰子。斯里兰卡的当季农业发生了脆断性减产，水稻一下子减产50%。

由于冠病疫情暴发，斯里兰卡支柱产业之一的旅游业遭遇重创，赚外汇的能力大大削弱，再加上俄乌战争使进口石油等产品的成本飙升，斯里兰卡贸易逆差愈演愈烈。在政府决定禁用化肥农药之初，原本是要减少购买化肥农药的外汇流出，但是，主要粮食产品的减产，不仅不足以出口赚取外汇来弥补缺口，更使得国民也因粮食大量减产而吃不上饭或吃不饱饭。尽管在实施化肥农药禁令后的6个月，政府又撤销了这一禁令，但民众的不满和愤怒已经积累如火山喷发，他们起来推翻现政府也是一种必然。

禁用化肥农药以推行绿色农业，只不过是压跨斯里兰卡的最后一根稻草。斯里兰卡的破产可能更多的还是政治原因，如裙带关系和腐败贪污等。总统拉贾帕克萨的哥哥、前总统马欣达是总理；总统的另一位兄长查马尔是农业、灌溉、内部贸易和消费者福利部长。

事实上，斯里兰卡民众也理解和拥护绿色农业。美国农业部（UASD）去年的一份调研报告显示，在斯里兰卡的农业生产区，慢性肾脏病发病率极高。斯里兰卡全国2200万人中有800万劳动人口，其中27%的人从事农业生产和相关产业。虽然农业生产区的群体性慢性肾脏病增加的原因尚无定论，但过度和滥用化学肥料和农用化学品，也被视为一个促成因素。

斯里兰卡的Verité Research研究公司今年7月份的调查结果显示，近三分之二的农民支持绿色农业，但是其中近80%的人认为这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只有20%的农民认为，他们储备了有机肥料的足够知识。农民希望从政府得到有机肥料的建议和指示，有机肥料替代品的标准化供应，以及足够多的转型时间。

激进的绿色农业政策，对斯里兰卡政府的破产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但并非决定性作用。绿色农业也并非不好，而是须要从现代农业渐进式地过渡，并且在替代方式和经济方面须要获得支持和补贴，才能在全球各地落地生根，开花结果。

作者是中国北京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