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外
家里最近又发生“跳电”(配电箱跳闸)事件,整间屋子突然断电。这种事偶尔会发生,没什么大不了,但因为发生在晚上,屋里漆黑一片,老人家要摸索着走到配电箱必须小心翼翼,还好现在手机上有电筒,无须再像过去那样还得在黑暗中找寻手电筒或蜡烛。即便如此,前后也得花上半小时,才找到跳电祸根加以处理,重开电闸。
短短的半小时就能充分感觉没电是如何地不方便,除了电灯熄灭、风扇停摆、电脑停运,日夜相伴的无线网络也突然仙逝,听一半的线上论坛戛然而止……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顿悟电力的重要性!但我们早已将电流视为像空气那样是自然存在的,理所当然应该一天24小时都随侍在侧,一生一世不离不舍的,不是吗?
家里跳电事小,若是国家跳电、而且持续一段长时间呢?查了资料,新加坡上一次的全国大停电发生在1974年1月初,号称是二战以来最严重的停电事故。那次停电持续了整晚,影响了全国200万居民,造成极大的不便,许多人被困在电梯中,交通灯失灵使到许多道路严重堵车。
接下来较严重的有两次。2004年6月29日,由于来自印度尼西亚纳土纳群岛的天然气突然中断,发生了大面积的停电事故,持续将近两小时;2018年9月18日的那次大停电,则影响全岛15万个家庭和商业用户,还好只持续了38分钟。
除了2004年那次,另两次大停电以及其他一些较小规模的局部停电,都是因为技术故障造成的。技术问题引发的停电毕竟可以预防和通过电网的完善化解决,新加坡能源市场管理局这些年来就已采取各种管制措施,大大提高了国家电供的稳定性。
数据显示,新加坡目前的平均电供中断时间,是每个用户每年不到一分钟。根据2020年的一项最新国际绩效基准调查,新加坡电网的可靠性名列全球大城市榜首。
电供故障的技术问题可以解决,但若发电所需的能源断供呢?其严重影响其实并不亚于水供中断。水供关乎我们的生命,而电供则关乎我们的生活和经济;两者断供都威胁新加坡的生存。
新加坡目前高达95%的电力由进口天然气发电,主要来自印尼和马来西亚。可曾想过,若再发生像2004那样的天然气供应中断,而且持续一段长时间,我们怎么办?
2004年那次也是因为源头发生技术故障,属于意外事故,但假如是因为国际关系恶化、外交要胁、战争或其他意想不到以及无法控制的地缘政治因素,而导致的蓄意或意外断供呢?
这种事不是不可想象的。在俄罗斯侵略乌克兰之前,全球就已因国际局势紧张而出现能源供应短缺的问题,价格猛涨。俄罗斯是全球主要石油和天然气输出国之一,俄乌战争的爆发更大大改变了全球能源的供应格局,导致了国际市场上的石油和天然气价格暴涨,也进一步加剧了天然气供应的干扰;尤其是对那些高度依赖俄罗斯能源的欧洲国家,还因此严重削弱了它们的反俄制裁立场的底气。
能源安全所可能遭遇的风险,在这场远方的战争中暴露无遗,我们岂可不引以为鉴?
全球能源价格的飙升造成各国发电成本大幅增加,用户电费水涨船高,新加坡当然也不例外,但能源局更关注的是电供会不会中断。它在3月31日的一则声明中说:“我们无法保护消费者免受电费上涨的影响,但重要的是,全球能源波动不会阻断新加坡的电力供应,进而影响本地能源市场的运作。”
新加坡考虑核能
的确,能源安全关乎国家的生存,政府对电供的重视程度并不下于水供,属于其“深谋远虑”的范畴,自第一代领袖以来就一直对此课题密切关注,进行谋划。
从能源市场管理局在3月22日发表的《迈向能源转型2050》的报告,就可清楚看出官方对这个重大课题的周详考虑和长期规划。这份报告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维持可靠且可负担的电力供应,并且争取本地能源领域最迟在2050年做到净零碳排放。
报告书提出九大转型策略,并详细描述2050年新加坡能源供应可能出现的三种情况。从报告上的图表可以清楚看出,在三种情况中,新加坡未来的能源供应都将是多元化的,目前这种大幅度依赖输入天然气发电的情况将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进口电力、氢气发电、核能发电、太阳能和地热能等。
这是一份非常重要的报告,《联合早报》和《海峡时报》隔天都将之当封面头条新闻处理。有趣的是,两家主要报章对替代能源的侧重点完全不同,早报的封面大标题是“氢气到2050年可占新加坡电供逾50%”,海峡的则是“新加坡探讨在2050年之前利用核能”。
核能发电?!不是很危险吗?一提起核电厂,人们马上想到1986年乌克兰(当时还是苏联的一部分)的切尔诺贝利(Chernobyl)核电站发生爆炸的事故,以及2011年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因为太平洋地震和海啸引发的核泄露灾难。万一新加坡未来的核电站发生核泄漏,我们要躲到哪里去啊?
但报告书清楚写明,随着核能科技的长足发展,核能发电已经更安全可靠,到2050年可能满足新加坡10%的电供。报告书中的这段话值得玩味:“由于早期投资奠下的基础,新加坡能够开始应用其他低碳替代能源,例如核能,使能源供应多元化。”
是的,鲜为人知的是,新加坡探讨核能发电并非始于今日,很早就在这方面的研究投放资源。据知政府早在1970年代就曾派留学生到海外研究核能,只是当年这种事在本区毕竟还是太超前也太敏感,加上当时核能技术尚未成熟,尤其是安全问题,因此决定放弃,也没正式公布。
但从建国总理李光耀在2008年的一席谈话中,可看出政府的确曾经认真考虑过核能发电的具体问题,即使过后搁置下来,也从来没有真正放弃。
他在2008年11月4日的“新加坡能源大会”上说:“真正能替代石油和天然气发电的是核能。但你们知道,根据条规,必须将核电厂建在至少30公里外,我们可以在本岛的一端建厂,但另一端怎么办?我们已经考虑过这些问题了,那我说,好吧,我们有霍斯堡灯塔(Horsburgh Lighthouse,位于白礁),距离超过30公里,就填土建在那里吧。但那里距离马来西亚海岸不到30公里,他们会担心的。”
过后,他在回答一个问题时又透露:“我一度考虑将核电厂设在一个海上浮台,若发生爆炸,我们就将它移远几公里。”
可惜他并没有进一步阐述有关计划,但从他的谈话中不难想象,政府对核能发电的各种具体可行性,已经研究了一段相当长的时日。
隔年,国大的一位外籍能源安全专家又提出了将核反应堆设在地下的想法,引起了一些讨论,还获得国际媒体报道,但也未见下文。
政府在2012年判定,以当时的核科技,新加坡不适于推行核能,但认为新加坡应该继续参与核能安全课题的全球和区域性讨论,并继续评估核科技所带来的经济机会。
自那以后,由于核科技已有了进展,政府又将核能提上了议程。2014年,国家研究基金宣布拨款6300万元,开展有关核能安全、科学和工程的研究与教育计划。这项计划的目标之一是每年培训10个核能人才,10年内培训大约100人。
与此同时,贸工部也在密切注意国外先进的核反应堆科技和设计的发展,其中一个最引人注目的进展是“小型模块化反应堆”(small modular reactor)的出现。这种能够迅速组建而又比较安全的核科技,被认为适用于像新加坡这类不适合建造大型核电厂的地方。
纵观上述,新加坡对核能的探讨已有相当长时日,人才培训也已逐渐到位。随着国际上核能科技(包括安全)渐臻成熟,在不太久的将来开始试验核能发电应该是可以预期的。相对而言,核能比氢气发电更能符合减碳目标。
氢气发电也好,核能发电也好,都是能保障新加坡能源安全的重要替代途径。无论如何,《迈向能源转型2050》计划的实行,意味着新加坡高度依赖天然气发电的时代将成为过去,不会因为突然“断气”而受到生命威胁。
世界目前正处于拐点。全球变暖与气候变化威胁着全人类,像新加坡这样的岛国更面对被淹没的风险,无论为己为人,我们都必须朝“净零碳排放”的目标迈进。
另一方面,大国对抗形势日趋严峻,剑拔弩张,导致国际局势迅速恶化,随时会造成地缘政治板块的移动,除了威胁我们的国家安全,也会影响我们的传统能源供应。因此,为确保新加坡不会随时“跳电”,获取可靠的替代能源事不宜迟。
小国生存确实不易,尤其是没有腹地而又人口稠密的小岛国。除了必须为预防断水、断电、断粮和海平面上升而未雨绸缪、做足准备之外,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作者是《联合早报》前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