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松泉

最近代表韩国保守势力的尹锡悦当选新一任总统，因其在竞选中提出加强韩美同盟以及扩大部署萨德系统等，引起学者和舆论对中韩关系未来五年发展的不确定性的担忧。

由于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中美关系难以消除竞争性甚至局部敌对性，中国如何确定一项长期的对韩外交战略，并在这一相对稳定战略框架下，按照各个阶段的特点和情势作出具体的相应政策，是非常值得探讨和构想的问题。

美国国际政治理论现实主义流派大师汉斯·摩根索（Hans Joachim Morgenthau）在其经典著作《国家间政治：追求权力与和平的斗争》（Politics Among Nations: The Struggle for Power and Peace）一书中指出：全部政治，无论国内政治还是国际政治，都揭示三种基本的模式；也就是说，一项政治政策所寻求的，或是保持权力，或是增加权力，或是显示权力。

与这三种政治模式相对应，有三种类型的国际政策和战略。“如果一国的外交政策趋向于保持权力而不是朝着利己的方向改变权力分配，则该国奉行的是现状政策；如果一国的外交政策目的在于通过改变现存的权力关系，获得比它实际拥有的权力更多的权力，换言之，其外交政策寻求的是在权力地位上的有利变化，那该国奉行的就是帝国主义政策；如果一国的外交政策寻求的是为维护和增加权力而显示它所拥有的权力，则该国奉行的就是威望政策。”

现状政策与国内政治中的保守政策异曲同工，目的在于维持某一特定时期所存在的权力分配，例如1815年拿破仑战争结束后的欧洲协调，美国的门罗主义，都是维护欧洲和西半球的权力分配现状。帝国主义政策就是旨在改变现存权力分配，改变国际秩序，与现在美国所描述的“修正主义国家”含义基本一致，纳粹德国、日本帝国、苏联，都曾经奉行帝国主义政策。

威望政策旨在显示该国拥有的权力并使他国相信这种实力，罗马帝国和大英帝国曾经如此。摩根索认为，罗马帝国之所以长久不衰，主要归因于在帝国疆域内对罗马之名怀有的深刻敬意。威望政策的成功基于两个基本因素：拥有不可匹敌的权力的声誉，和使用这种权力时自我节制的声誉；通俗地说，就是拥有权力而又不滥用权力。

从东北亚国际政治的现实与发展趋势，中美在国际政治中的权力结构及发展趋势，相应国家的外交政策现实及发展趋势看，中国对韩外交宜于执行一种从“现状”到“威望”的政策，在现在起的一定时期，奉行维持现状政策；在东北亚国际政治与权力结构出现新变化后，则须要奉行“威望”政策，因为东北亚的现状始终存在一种推动改变的重要力量，适当时期开始奉行威望政策，类似于行王道而非霸道，可以保持东北亚的和平稳定与繁荣，又可以保持中国在国际政治中的威望，更好地维护国家利益。

中国与朝鲜半岛历史渊源深厚，汉人与半岛居民虽非同种但血缘相近。相传周武王封箕子于朝鲜，教以礼仪田蚕。西汉时期原燕国贵族建立“卫氏朝鲜”。东汉时期高句丽王遣使至东汉，建立宗藩关系。隋唐时期先后征高丽，劳民伤财，中国历史学家和后代帝王都批评这一政策。宋、明、清时期中国与朝鲜总体保持友好关系，明朝与朝鲜关系非常密切，朝鲜虽称属国，而与域内无异。在日本侵略朝鲜时，明朝还援朝抗日，而李氏朝鲜历代君王“事明甚谨”。

清朝对朝鲜行使宗主权，但两国立下兄弟之盟，共同对付侵略。民国时期，大韩民国临时政府得到中国政府支持在上海成立，共同反对日本帝国主义。

虽然历史上有一些冲突，但中国历史叙述与主流民意历来反对征高丽，主张亲善友好。中国与朝鲜半岛人民血缘相近、文脉相通，现在经济互补融合发展趋势明显。中国是韩国第一大贸易伙伴，韩国是中国第三大贸易伙伴，如果加上与朝鲜的贸易，中国与朝鲜半岛的经济相互依赖非常突显。这是中国长期奉行亲善友好政策的历史文化与现实基础，也是目前奉行维持现状政策的基本依据。

在维持现状的时期，学习借鉴英国对欧洲大陆政策和美国对欧洲和东亚政策，中国应该做朝鲜半岛的离岸平衡手，执行两个平衡，一是在韩国内部对两党保持平衡政策。虽然韩国两党对中国和美国政策的倾向性有所不同，但是地缘政治现实和经济利益使两党的对华政策不会脱离基本的轨道，相应地使中国可以对两党的政策保持动态平衡。另一种平衡是对朝韩两国的平衡，在目前阶段，两国因地缘政治或经济利益等都执行对华友好政策，也基本不会脱离基本轨道。中国在支持半岛无核化和半岛人民自主和平统一的前提下，保持外交的平衡。

中国奉行维持现状政策，既是基于尊重朝鲜半岛分治，及短时间难以达成自主和平统一的现实，也是出于维护半岛与东北亚和平稳定的需要，不应该再有一次朝鲜战争。同时，也基于中国国家利益的考虑。

这一方面是美国与日本、韩国的同盟关系，现状的改变是否会导致美国军队直抵鸭绿江边，出现今日北约逼近俄罗斯那样的战略态势，具有不确定性；也是由于中国尚未解决台湾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对半岛的政策不得不与台湾海峡的问题统筹考量。

但中国不应、不会，事实上也不可能追求永久维持现状的政策。中国对半岛人民分离的痛苦感同深受，在一定条件下，中国的半岛外交战略可以顺势而为。对现状的改变乐观其成，必须基于以下前提：自主、和平、无核化，比较理想的是，一个统一的朝鲜半岛国家，因其实现了统一，国家安全得到保障，因而不再执行联盟政策，执行全面中立的政策。

在中国实现全面崛起、中华民族实现复兴的新形势下，中国可以奉行威望政策。中国在东亚不奉行帝国主义政策，而努力谋求和推动东亚经济一体化，推动东北亚和东南亚建构起类似欧盟那样的关系，中国和日韩等国在这一体系内发挥德国、法国在欧盟内部那样的作用。由于中国的客观实力，中国的影响力客观存在，但中国保持对自我权力的节制，这是威望政策的核心要义。在推动东亚共同体建设的同时，努力推进全球命运共同体的建设。

中国与朝韩的关系，犹如大叔与侄儿的关系，不是一家，但可以亲似一家，虽然在经济利益上，网络民粹上时不时出现一些矛盾与冲突，但如果立足于大战略，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枝节问题。中国是大国，以大事小用仁，威望既来自于自身实力，也来自于自我的节制和中国传统的仁义礼智信。

作者任教于中国湖州学院

中国与朝韩的关系，犹如大叔与侄儿的关系，不是一家，但可以亲似一家，虽然在经济利益上，网络民粹上时不时出现一些矛盾与冲突，但如果立足于大战略，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枝节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