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加·布鲁西洛夫斯卡

战争的国际背景

俄罗斯展示了其广泛的地缘政治野心，并打算从“俄罗斯文明”对抗西方的立场出发。普京解释了俄乌冲突的起源，因为美国急于促进民主的扩张，而欧盟则寻求与乌克兰结盟：俄罗斯认为这是西方对被俄罗斯视为切身利益空间的领土的入侵。俄罗斯寻求获得非正式的否决权，以防止北约和欧盟进一步向东扩张。因此，在2022年的战争中，普京的首要任务是推翻亲西方的乌克兰政府，并使该国成为像邻国白罗斯一样的附庸国。第三，向世界发出信号，绝不容忍北约进一步向东扩张。在国际层面上强加给乌克兰的中立，首先意味着俄罗斯比欧盟更有能力影响乌克兰局势。缓冲国的确立将成为动荡局势的一个肯定因素，不仅在乌克兰，而且在整个地区。

2013年之后，基辅一直在寻求美国和北约对其加入北约提出具体建议。鉴于俄罗斯的侵略性，乌克兰作为中立国家不是维护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可行选择。出于这个原因，乌克兰官员希望对“门户开放”原则进行实际示范，并制定具体的入盟时间表。尽管北约对乌克兰（和格鲁吉亚）持开放态度，但与莫斯科的反对相反，美国、法国和德国并不准备在不久的将来，为北约进一步向东扩张设定条件。

在这种情况下，基辅政府提出了新的想法，要求国际社会做出安全承诺。因此，在2022年2月的慕尼黑安全会议上，泽伦斯基断言，一旦俄罗斯未能遵守1994年布达佩斯备忘录的规定，用乌克兰被剥夺核武来换取安全保证，这种安排可能会被废弃。通过这样做，乌克兰官员宣布对发展核能力以阻止俄罗斯的好战行为表现出探讨的意愿。

与此同时，西方国家为了防止局势恶化，开始考虑寻找有利于乌克兰安全的替代方案，同时减少俄罗斯侵略的动机。应乌克兰要求启动的欧洲民事保护机制，被视为对支持乌克兰政府和人民的有意义的贡献。至少有五个欧盟国家愿意提供医疗产品（抗生素、消毒剂等）和用于照顾国内流离失所者的有用设备（发电机、帐篷等）。尽管这项援助表达了对乌克兰的声援，但它只解决了表面问题，而不是问题的根源——俄罗斯的侵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认为世界对俄罗斯侵略的反应仍然不够充分的原因。

对几个大角色的分析

俄罗斯

俄罗斯认为冷战后的解决方案是不平衡的，甚至是不公平的，这是正确的。但这不是因为任何故意的羞辱或背叛。这是西方在与苏联的较量中取得决定性胜利的必然结果。在政治、经济、文化、技术和军事等多层面的全球竞争中，苏联全面失败。戈尔巴乔夫的克里姆林宫选择优雅地退场，而不是把世界拖垮，但这种非常仁慈的结局，并没有改变结局的性质或其原因——这是后苏联时代的俄罗斯从未真正接受的。

如果俄罗斯精英能够以某种方式，重新定义他们自认为特殊国家的意识，并搁置与西方无法获胜的竞争，他们就可以让国家走上一条成本更低、更有希望的道路。俄罗斯政府通常在寻求与西方建立更密切关系，以及因感觉被轻视而愤怒退缩之间摇摆不定。导致后苏联时代的俄罗斯无法以新的国家身份加入欧洲，或不可避免地与美国形成不平等的伙伴关系，是该国持久的大国自豪感和特殊使命感。除非俄罗斯让其抱负符合实际能力，否则无论其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或其他量化指标如何上升，它都无法成为一个“正常”的国家。

即使是转型后的俄罗斯能否被欧洲接纳，并与欧洲很好地融合，也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但这一进程的开始，需要俄罗斯领导层让其公众接受永久性地削减财政开支，并同意着手进行艰巨的国内改革。俄罗斯缺乏高GDP、一流大学、金融实力和全球语言。它确实在联合国安理会拥有永久否决权、世界上两个最重要的末日武库之一，以及世界级的网络战能力。这些，加上其独特的地理位置，确实赋予了它一种全球影响力。然而，俄罗斯活生生地证明，缺乏其他作为大国的条件，这些硬实力是脆弱的。无论俄罗斯多么渴望被视为与美国、欧盟甚至中国等量齐观，事实上并非如此，而且前景是，它在近期或中期都没有条件发展成为其中的一员。

除了让自己革新成为欧洲式的国家，俄罗斯还有哪些具体的替代方案？它在太平洋地区的历史非常悠久，但未能成为亚洲大国。它可以夸口的是在这个地区的优势地位。其常规军事实力在其他苏联加盟共和国中是无可匹敌的，而后者（波罗的海国家除外）在经济上也不同程度地依赖俄罗斯。但欧亚大陆的地区军事霸权和经济影响力，并不能保证持久的大国地位。普京未能使欧亚经济联盟取得成功——即使所有潜在成员都加入并共同努力，它们的综合经济能力仍然相对较小。除非俄罗斯根据自己的实力调整战略意图，它不可能成为一个“正常”的国家。

俄罗斯是一个大市场，可能很有吸引力，但邻国在与该国的双边贸易中看到了回报，也看到了风险。例如，爱沙尼亚、格鲁吉亚和乌克兰通常愿意与俄罗斯做生意，前提是它们在西方有立足点。其他在经济上更依赖俄罗斯的国家，如白罗斯和哈萨克斯坦，认为与一个不仅缺乏可持续发展模式，而且在吞并克里米亚后可能染指它们领土的国家合作存在风险。与此同时，与中国大肆宣扬的“战略伙伴关系”，不出所料地无法实现足够的中国融资或投资来弥补西方的制裁。中国一直在公开和大力建设自己的大欧亚战略，从南中国海经内陆亚洲到欧洲，并以牺牲俄罗斯为代价与其合作。

今天强大的俄罗斯实际上正处于结构性衰退中，而普京的行动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族群同质化和更加西方化的乌克兰。莫斯科与几乎所有邻国，甚至与最大的贸易伙伴，包括最靠近的土耳其，都关系紧张。即使是俄罗斯最重要的外交政策对手和最重要的经济伙伴之一德国也受够了，不惜以牺牲自身国内利益为代价支持制裁普京。普京在2014年10月吞并克里米亚之后，于年度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Valdai Discussion Club）聚会上说：“看起来冷战的所谓‘赢家’决心拥有一切，并将世界重塑为一个可以更好地为他们的利益服务的地方。”

但对俄罗斯构成生存威胁的不是北约或西方，而是俄罗斯自己的政权。普京帮助拯救了俄罗斯这个国家，但又让它回到了停滞甚至可能失败的轨道上。普京及其集团一再宣布优先考虑经济和人类发展的迫切必要性，但却不愿为实现这一目标而进行影响深远的内部改革，而是将资源投入军事现代化。俄罗斯真正需要的是一个透明、有能力和负责任的政府，才能有效竞争并在国际秩序中获得稳定的地位。它需要真正的公务员、真正的议会、专业和公正的司法机构、自由和专业的媒体，以及对腐败进行有力的、非政治性的打击。

大多数东欧国家不愿与俄罗斯结盟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西方大国正在寻求破坏俄罗斯的地缘政治地位（或者至少不仅仅是因为这样）。相反，这是因为与西方结盟仍然比与俄罗斯结盟更有希望，因为后者的腐败程度很高，关键公共服务的供应不足。从长远来看，与俄罗斯的密切联系，对其邻国的普通民众几乎没有什么好处。正如苏联领导层在1980年代末所发现的那样，如果只展现权力但不提供愿景，就很难保持长期的战略伙伴关系。

乌克兰

至少自2014年以来，随着克里米亚被吞并和乌克兰东部遭入侵，普京和他的政权已经成为一个敌人，乌克兰拼凑了一个由政治极左翼到极右翼的同床异梦伙伴所组成的联盟。通过事实上割据东部的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地区，莫斯科也切断了亲俄派在基辅的政治影响力。多年来，这是一种流行的说法：乌克兰是一个在东西部、俄罗斯和欧洲之间、与莫斯科共同的历史和未来成为西方一部分的承诺之间严重分裂的国家。然而，如果有一个人消除了这种分裂，那就是弗拉基米尔·普京：这位俄罗斯总统推动乌克兰走向统一和拥抱一种前所未有的爱国主义。

如果普京想再次拉近乌克兰与俄罗斯的距离，他的做法恰恰相反。在语言、国家象征、爱国言论和自尊方面，乌克兰从未像现在这样乌克兰化。也许普京的顾问告诉他，如果基辅继续沿着这条道路走得更久，乌克兰将永远消失。这种推理很容易成为莫斯科侵略乌克兰的原动力。而侵略的理由第一眼就毫无逻辑性可言。在内心深处，普京一定已经意识到，他在基辅的政治路线上已经引火烧身。

如果俄罗斯占领乌克兰，并且泽连斯基拒绝屈服于克里姆林宫的要求，乌克兰西部很可能成为乌克兰流亡政府的所在地。乌克兰西部与四个北约和欧盟成员国接壤——波兰（2月24日之前有150万乌克兰人在那里工作和学习）、斯洛伐克、匈牙利和罗马尼亚。如果乌克兰中部和东南部发生战争，乌克兰西部将成为补给基地、训练场以及北约成员国向乌克兰游击队提供物资的大后方，让他们与俄罗斯的占领军作战。这样一来，我们将回到1980年代的冷战时期，犹如美国和英国当年秘密提供资源给反苏的阿富汗抵抗力量。

作为最后的手段，乌克兰军队可以撤退到城市，迫使俄罗斯军队打巷战。城市会吞噬军队。俄罗斯军队看似很强大，但考虑到城市战争的条件，它很快就会被证明是微不足道的。然而，乌克兰不会轻易做出这个选择。城市战争是一场血腥的买卖，乌克兰主要城市的战斗可能会杀死大量平民，摧毁整个社区，并对经济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害。俄罗斯领导层可能希望通过与地方精英达成交易，来避免旷日持久的城市战争，这些精英会将城市控制权交给亲俄罗斯的政客。莫斯科无疑也在计划以其他方式，将政治谋划与军事行动结合起来。如果它的政治操作成功，俄罗斯确实可以取得决定性的初步胜利。但这是一个危险的假设。

战争中很少有事情能按计划进行，而且很难预测开了第一枪后会发生什么。就乌克兰而言，一场战争将产生一系列潜在的长期后果。乌克兰的抵抗可能会作为叛乱继续存在。但是，叛乱，特别是如果有外部的支援，多年下来仍可能消耗俄罗斯的部队和资源。那些没有被直接击败的乌克兰军队将继续战斗，与二战期间和之后撕裂整个欧洲地区的游击战类似。

一场蹂躏欧洲最大国家的旷日持久的战争，可能会把不稳定因素辐射到欧洲大陆的东部和中部地区。这也可能被证明是北约与俄罗斯之间一系列危机的开始。几十年来，欧洲的安全第一次站在悬崖边上。

作者Olga Brusylovska
是乌克兰敖德萨梅契尼可夫国立大学

国际关系、政治与社会学院

国际关系学系教授，目前在波兰避难

本文应《联合早报》之邀撰写

言论组译

下篇在明日刊登

乌克兰是一个在东西部、俄罗斯和欧洲之间、与莫斯科共同的历史和未来成为西方一部分的承诺之间严重分裂的国家。然而，如果有一个人消除了这种分裂，那就是弗拉基米尔·普京：俄罗斯总统推动乌克兰走向统一和一种前所未有的爱国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