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松泉
美国总统拜登去年12月9日至10日举办民主峰会,引起关于民主的争议。民主峰会除了造势、宣传美国价值观以外,能否对民主存在的问题有实质的反思与解决,有待观察。民主被认为是全人类的共同价值,民主的最大问题已经不在于要不要、好不好,而在于如何保证民主治理的质量。
按照熊彼德对民主的定义,“民主方式是为达成政治决定的制度上的安排,在此安排下,个人在争取人民选票的竞争中获得决定权”,换句话说,民主就是人民选举一批政治精英来治理国家、服务人民。虽然古代雅典实行过直接民主,法国思想家卢梭提倡直接民主,现在台湾上演的公投在个别议题上搞直接民主,但是,由于人口的数量、由于治理国家须要专家能手,在网络发达和治理能力达到直接民主要求之前,还是要用熊彼德的方式治理国家,用选举方式委托政治精英治理,实行代议制。
但是,政治经济学家非常清楚,只要存在委托代理关系,就会存在道德风险,被人民选举出来的政治人物往往违背竞选期间的承诺,或者为了胜选作出超越国家承受能力的承诺,甚至发生独裁和腐败。仅有选举民主是不够的,还须要一系列的制度安排。历史上,民主出现过一些典型案例和问题。
古代雅典伯里克利在阵亡将士葬礼上的演说中自豪地说:“我要说,我们的政治制度不是从我们邻人的制度中模仿得来的。我们的制度是别人的模范,而不是我们模仿任何其他的人的。我们的制度之所以被称为民主制度,因为政权是在全体公民手中,而不是在少数人手中。解决私人争执的时候,每个人在法律上是平等的;让一个人负担公职优先于他人的时候,所考虑的不是某一个特殊阶级的成员,而是他们有的真正才能。任何人,只要他能够对国家有所贡献,绝对不会因为贫穷而在政治上湮没无闻……在我们的私人生活中,我们是自由和宽恕的;但是在公家的事务中,我们遵守法律。这是因为这种法律深使我们心悦诚服。”
但是,就在民主的雅典,判处最伟大的哲学家苏格拉底死刑。这是对民主的千古拷问,为什么民主杀死了苏格拉底?
德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建立了魏玛共和国,魏玛宪法是民主宪法,魏玛共和国实行民主体制。在1932年7月的选举中,纳粹党得到了37.3%的选票,成为德国最大党。但纳粹党在自由选举中没有获得过多数选票,德国人民没有通过选举让纳粹掌权。近乎三分之二的选民投票反对或不支持纳粹党,同年11月的选举得票率跌到33.1%。但是,在右翼势力的谋划下,让希特勒上台,造成德国和世界的劫难。于是又有一个问题,为什么魏玛的民主让希特勒上了台?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认为,民主制为蛊惑人心的野心家打开了方便之门,希特勒利用魏玛民主体制上台是一个应验。
已故美国著名政治学家亨廷顿,一方面充分肯定他所称的世界第三波民主化所取得的成就,同时也指出,在非西方社会,选举可能会导致那些严重威胁民主的政治领袖和政治团体胜利。
在拉美国家和苏联前加盟共和国,由选举产生的行政首脑,常常以专断和不民主的方式行事,压制其对手,靠法令来统治,格鲁吉亚的加姆萨胡尔季亚是一个先例、秘鲁的藤森是个近例。在拉美由选举产生的其他行政首脑常常无视立法机关,并通过宪法修正案,强行延长其任期……在非西方国家的选举,常常诱使政治家去提出那些最能为他们带来选票的诉求,而这些诉求往往带有种族主义、宗教教义和民族主义色彩……许多东亚社会的精英不习惯自由民主。一些西方学者认为,亚洲是“不自由的民主”(illiberal democracy)的老家。世界上一些实行政教合一的国家也采用选举民主。
就民主治理而言,出席拜登民主峰会的110个国家,是否是名副其实、治理良好,哪些徒有虚名,仅仅是选举民主,须要一番分辨。
美国民主问题研究专家拉里·戴蒙德说明了自由民主与选举民主的分野:“自由民主国家不仅仅举行选举,而且还对行政权加以限制,还通过司法独立来坚守法治,还保护个人的表达、结社、信仰和参与方面的权利和自由,还尊重少数一方的权利,还为执政党制定对自己有利的选举程序的能力加以限制,还对任意地逮捕和滥施暴力有效地防范,还不实行新闻审查,并把政府对媒体的控制降至最低限度。”
对魏玛共和国感到惋惜的美国学者埃里克·韦茨说:魏玛的历史告诉我们,缺乏共识的社会、没有主导型思想和群体的社会或许是危险的。几乎所有的议题都被放大为一场关于终极意义的意识形态之争,这样的状况令民主政体不堪重负。但尤其难以为继的是,这一制度的精英力图从内部瓦解民主。魏玛提醒我们民主得以昌明的条件。对于民主制度的建立和繁荣来说,我们很难想象还有比一战后的德国更为不利的环境。战败后的负担、革命与内战、经济危机——即使在一个民主文化根深蒂固的社会,这些情况都会使民主的信念和实践遭受巨大的考验。人们渴望获得保障——能够保护自己的生命,保护自己的经济利益。如果一个民主制度无法满足这些基本要求,即使是最忠诚的民主主义者也可能逐渐抛弃它,转而寻求更偏向威权主义的出路。魏玛也表明,选举作为民主的标准是有局限性的。
实施民主须要一定基础和条件,确保民主善治须要有一个建立在一系列机制基础上的民主治理保障体系。治大国若烹小鲜,民主治理不易,任何傲慢都可能落下笑柄。在民主面前,还是要谦卑、谦卑、再谦卑。
作者任教于中国湖州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