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亮:过圣诞节的喜悦和焦虑

时间:2021-12-04 07:18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四面墙外

去年12月,福建会馆邀请乡亲一起庆祝冬至,在网上发出这么一则通告:“每年的12月别只是庆祝圣诞节,在冬至来临之际,一起和名厨、名主播齐聚线上搓汤圆……”

这则通告简洁明了,只是一个“别”字别有意思;一个小小的呼吁,说尽心中无限事。传统维护者不抗拒时代潮流,只是不想让西风专美,希望能唤回些许东风,希望搓汤圆能搓出古早味,为社会留住一丝传统气息。

西方节日吸引力强大,让东方各地文化人一直放不下心,担心人们丢失了自我。中国作家林少华感叹:“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们只知道圣诞节而不知道端午节,只晓得风骚而不晓得《离骚》。那么我们算什么呢?”

所幸的是,新加坡人还知道冬至,近年吃汤圆还吃出一点情趣,不忘在社交媒体上分享,写了英文祝语还用中文补上“团团圆圆”。商家和小贩也说,冬至期间汤圆销量不错,可见传统没有尽失,而是微微发热。

新加坡人很实际,节日不分东西,有情有趣的,就是好节日。

若论情趣,西方节日让人想到的,不是欢歌笑语,就是浪漫甜蜜;即使带着宗教色彩的,经由商家改头换面,精神面貌早已模糊,如今更像民俗节日。

相比之下,大多传统节日承德载道,人们不能一味寻开心,消费了粽子月饼之后,还得静下心省思文化大义,或追思古人的英烈事迹。

西方节日的快乐元素多过传统节日,晓得“风骚”的人难免多过《离骚》,也就注定每年圣诞歌曲开始飘扬的时候,亚洲社会的文化焦虑必定如约而至。人们总会为传统节日把脉,看它还有多少生机。

在亚洲国家中,日本是西化的先驱,日本人的经验曲折有趣。16世纪圣诞节传入之初遭到抗拒,在明治维新后,随着“脱亚入欧”的鼓吹开花结果,还逐渐被“日本化”;宗教色彩全被抽离,而今变得更像情人节。日人传统上不吃火鸡,在商家鼓动下在圣诞节大吃肯德基炸鸡。虽然日本人喜欢过圣诞节,但它始终不是官定公共假日。100多年后,脱亚入欧还只是个口号。

中国改革开放以来,人们一直争论该不该庆祝圣诞节,每有抵制的声音必定成为国际新闻。不过,尽管折腾再三,节日魅力不减。网上一些文章说,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好些中国人在平安夜吃苹果,渐渐成了一种“习俗”,圣诞节因此有了中国特色。中国人善于消融外来文化,千年前开始“汉化”佛教,看来“汉化圣诞节”也指日可待。

守护传统的人有其焦虑,拥抱圣诞节的人也有不安,担心庆祝起来不到位,显露自己西化不够深。这在新加坡最明显。独立后国家快步奔向第一世界的时候,国民努力追求西方知识,也急着赶上西方时尚,自觉得很有必要在每年岁末过个像样的圣诞节。

信仰基督、西化较深的人,过起圣诞自然自在;而西化不深、半路出家的人,就常有不知如何着手的窘迫,只好从娱乐影视世界寻找灵感。那时代的日港台电影有个共同的特色:人间悲剧少不了剧中主角患上绝症,人间美事则少不了剧中男女定情于雪花纷飞的平安夜。

那些年月是共和国的青春期,青春国民执意不让岁末佳期留白,把一年最浪漫的心情投注在12月。我们西化得理所当然,不吃炸鸡和苹果,而是直向西方世界取经,追求原汁原味的火鸡松果、灯彩装饰和欢歌笑语。

政府和商家顺应潮流和民意,30多年前开始在乌节路制造圣诞梦幻,不时承诺推出“世界级”的灯彩装饰,还曾挪来机器制造“雪花飘飘”的景致,奋力弥补热带气候带来的遗憾。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的佳节气氛悄然在变。国家和国民逐渐成熟,看待世界少了些梦幻和焦虑,多了一份从容淡定。国际格局也经历大变,风景不再西方独好,东方文化节日没被丢弃,12月的乌节路不再造雪。人们仍然喜欢过圣诞,但也过得比较随意自适;热闹或平静,各择所好。

然而,不论在什么地方,圣诞节始终离不开争议。一直以来,人们说它的商业味太浓,也一直担心它对传统文化的影响。近年来,它更惹上政治麻烦,卷入西方社会的“文化战争”。

如今,许多西方人在这期间互相祝好的时候,不再说“圣诞快乐”了,而改说“节日愉快”。这原是一片好意,为的是尊重不过圣诞节的人,并且尊重政教分离的原则。但有些人矫枉过正,让它成了一种偏执的政治正确。

对新加坡来说,我们在输入了西方的欢乐时,往往不忘带进他们的烦恼。

我们近年收到的贺词祝语,好些也只剩“节日快乐”了。这份敏感不是坏事,但过度的介意,摩擦和不安必定随之而来。

与此相对照的是,每当各族各宗教的节日到来时,我们朝野政治领袖都不忘带头庆祝,并依照时节穿上各式民族服装,热情洋溢地与各个社群同乐。在这拥挤多元、容易碰撞的小岛上,最需要的是豁达大气。

至于坊间民众,逢年过节过圣诞,即使不大肆庆祝,分享他人的一份欢乐总是错不了的。人生匆匆几十年,赏心乐事不嫌多。就如“卖鱼哥”王雷所唱的:欢喜就好。

作者是《思想中国》统筹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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