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美国传统政治精英边缘化、政治寡头化，根本问题在于共和、民主两党自身的衰弱。最近20多年的美国政坛领导人都缺乏足够的个人魅力，更不要说有拿得出手的政治纲领，政绩也乏善可陈。

笔者特意去美国C-SPAN电视台看了特朗普就职“表演”，在宏大的演说词中，有领土扩张、有MAGA（即让美国再次伟大的英文缩写）、有火星探险等等，唯独没有提到美国人民。甚至在最后祝辞中，只有“愿上帝保佑美国”，也没有要保佑人民的意思。

这并没有什么出乎意料的，就像20年前，笔者看的特朗普自己的一档真人秀节目实习生（The Apprentice），其中他最威风的台词就是：You are fired（你被开除了）！配以美国征兵广告中的手势。空洞，无意义，但是特朗普自己很兴奋。

特朗普并没有什么切实的政治愿景，什么医保制度、气候变暖、阿富汗撤军、以哈冲突、台海危机、朝核问题，都不是他关注的。他唯一的关注是，聚光灯下只能是他自己，内容不重要。他一贯出尔反尔，而且在第二个任期中，手腕更加成熟，揣度民意，首鼠两端。《纽约时报》报道他对短视频平台TikTok的态度转变：首次试图强行收购和禁止TikTok的，正是2020年特朗普本人；但在共和党巨额捐赠者、字节跳动（TikTok的中国母公司）大股东杰夫·亚斯（Jeff Yass）的游说下，他转而支持TikTok在美国运行。

就职当天，特朗普便签署行政命令，美国退出世界卫生组织进入倒计时，加上他上一任期时退出的巴黎气候协定，特朗普在构建一个更封闭、不透明、分裂世界的进程上更进一步。

他的退出动机，表面是指责世卫在冠病疫情溯源问题上与中国沆瀣一气、隐瞒真相，但是结合他性格和一贯做派，更深层的因素可能是这些组织受到诸如中国、欧盟日益增强的挑战，美国的话语权不再像以前那么重要。感觉到被忽视是特朗普无法容忍的，还记得2017年北约峰会上的小插曲吗？各国领导人合影前，特朗普粗鲁地一把推开黑山共和国总理，自己冲到前排。社交礼仪对于他是可有可无的，与他的前任相比，他虽然是个少见的亿万富翁，但是个性粗鄙，恣意妄为，少有人能出其右。

中国当代历史学家秦晖在谈到古代政治制度内核时，曾经辨析过法家和儒家之争。一般人认为中国自秦汉开始，大部分时间都是“外儒内法”，即对百姓宣扬尊重伦理道德的儒家文化，执政者则是心怀国进民退、弱民愚民的法家理念。但是，秦晖认为，中国的所谓“法家”官僚其实不是依法办事的官员，而是一些不择手段、揣度上意、扭曲法条、自私自利的酷吏和贪官；相对而言，偶尔出现在历史舞台上的“儒家”官僚，却更廉洁，更能够依法执政，更看重律法，而非讨好上级。秦晖指出，这是因为儒家官僚通常都有严于律己的道德准则。

因此，法制、道德缺一不可。不论法律和制度如何优越，都须要有道德的人来执行。对于没有道德约束的人来说，法律和制度只是用来达成个人野心的工具。我们不能忘记1933年，魏玛共和国是怎么嬗变成德意志第三帝国的，那个美术落榜生（希特勒）是如何一步步迎合“民意”，合法攫取国家领导权，把德国和世界带入战争灾难的。美国人一贯津津乐道自己的三权分立制度如何高明，但依然无法阻止拜登在卸任总统前，一口气赦免五个犯罪亲属，以及初登大宝的特朗普，当天就赦免还在坐牢的2022年国会山骚乱中的白人极右组织头目。这些人劣迹昭昭，是赤裸裸的罪犯。

看今天几个国内政治脱轨的大国，笔者总是有种错觉，就是各国政治领域的道德君子都已经隐退山林，不愿或无法承担起领导国家的职责；咄咄逼人、不择手段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却一个个跃跃欲试。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悲观政治形态，在中国历史上屡见不鲜。这难道就是后全球化时代的政治景象？不论是东方的极权主义国家，还是西方（包括日本）的现代民主国家，在制度上都陷入明显的困境，无法爬出马基雅维利主义的沼泽。极权主义国家的制度困境是必然的；但是，现代民主国家是如何陷入今天的困境的？

2024年的美国大选，与其说美国选民选择特朗普，倒不如说是放弃拜登或者哈里斯，是典型“两害相权取其轻”的不得已选择。因为即使是特朗普，也并不是典型的共和党政客。2017年他能赢得第一任期，很大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他是个不属于华盛顿政治精英圈的局外人。所以，今天美国传统政治精英边缘化、政治寡头化，根本问题在于共和、民主两党自身的衰弱。

共和党的里根、老布什，民主党的小罗斯福、克林顿，与这些强势的领导人相比，最近20多年的美国政坛领导人都缺乏足够的个人魅力，更不要说有拿得出手的政治纲领，政绩也乏善可陈。为了迎合民意，反而催生出要么极右，要么极左的政策，比如激进的移民政策和随意的关税壁垒（特朗普）、多元、公平、包容（DEI）政策和外强中干的医保制度（奥巴马）。这些为了迎合民意、讨好一部分选民的极端政策，不仅造成美国社会进一步割裂，也对国际关系产生无法预料的影响。

目前的美国政坛群龙无首，缺乏强势的个人政治领袖，和日本政坛的情况非常类似。日本除了安倍晋三长期执政外，其他大部分首相执政时间都很短。相较而言，日本有完善的福利制度，老百姓有起码的生存保障。美国的福利制度更加脆弱、贫富差距巨大，由此产生的后果，只能是社会进一步割裂，催生和复活各种稀奇古怪的极端思想。美国政党政治的一个后果，很可能是内外政策分裂和不稳定，造成政府执政能力更加低下。未来四年，特朗普政府几乎没有可能给国内政经和国际关系带来改善，倒是有可能倒退，进一步深陷民粹主义泥沼。今天我们拭目以待，迎接政治、经济更加不确定的未来。

作者是北京金融数据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