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有148席的立宪民主党要牵头筹组联合政府,难度要远比虽然受挫,但仍有215席的自(民党)公(明党)联盟还要困难。
日本自民党新总裁,也是新首相的石破茂10月1日走马上任,10月9日就利用特权宣布解散国会众议院,并于10月27日举行闪电大选“问政于民”,试图获取国民的委任状。
石破攀上首相宝座才过一周,即使连他在自民党总裁竞选期间,前后支离破碎的发言计算在内,也不过是一个多月的光景,称不上有何“政绩”可供选民“审判”。因此,所谓的“问政于民”,充其量只能说是让选民对2012年以来的安倍政治,包括其延长线的岸田政权的自民党业绩予以裁决。“政策通”的石破心里十分清楚,随着“黑金政治”问题的继续发酵及新内阁艰辛内外政策的开展,选情只有对自己越来越不利。与其届时再举行大选,不如趁着新政权刚刚诞生,各方还有“新期待”(尽管石破新内阁的支持率一开始就不高),反对党还来不及整合的时刻,来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大选,也许可以减少执政党席位的损失,并把有限度受挫的责任,推给与“黑金政治”关系密切的前政权。
“党利党略”被选民识破
无奈这项为谋求“党利党略”与个人政治私利的拙劣表演被选民所识破,自民党不但无法守住465席中的一半议席(233席),只得191席(原有席位为247席),就连加上长年以来的忠实伙伴公明党的议席(从原有的30席减为24席),也达不到233席,只获得215席。
至此,一向恃才傲物、自视甚高的石破不得不承认出师不利,宣告豪赌的失败,但坚决表示不放弃组阁的意愿。10月28日,日本各大主流媒体都在头版头条,以“自公联盟惨败”为题,报道这次选举的结果。
与此相反,主要反对党所获的议席有大幅度的增加。位居第二大党的立宪民主党从原有的98席,增加到148席,国民民主党则从原有的七席增加到28席,余者的议席分别为各中小党派所瓜分。立宪民主党党魁野田佳彦声称,准备和其他在野党协商,组织联合政府。但观察家注意到,这两个源自旧民主党,后曾易名为民进党,几经组合的反对党,与其说是有一套有别于自民党内外政策的治国方案,不如说是因自民党之失而坐收不满者的选票。加之游离于两大政党之间诸多中小在野党间的“党利党略”难以调和,立宪民主党要在短期间内成立联合政府,是不太可能的。
“总保守化”政坛的特征与现象
当然,这种不以政策协调为中心,而以“党利党略”或私利为依归的现象,并非始自本届的大选。确切地说,这是20世纪90年代日本政坛大洗牌,日本政坛从“保(守)革(新)对峙”的1955年体制,转为两大保守政党支配政界的“保(守)保(守)谈合(密室谈判)”体制以来的特征与现象。换句话说,在那之后,特别是被保守派视为“修宪最大障碍物”的社会党消亡之后,日本政坛已进入“总保守化”(也称为“总自民党化”)的时代。
借用日媒讥讽朝野两大保守政党支配政坛的话来说,两者的差异是一个是咖喱饭,另一个是“饭+咖喱”。彼此的旗号都大同小异。至于随之而在政坛上林立的各弱小党派或独立人士,认真追踪,有不少是从自民党或前民主党分化出来的。若要这些中小党派或人士加入联合政府的阵营,恐怕得费周章。在表面上,他们会摆出政策有待协调的姿态,但在骨子里,其中不乏持高价待沽之徒。
从这角度来看,仅有148席的立宪民主党要牵头筹组联合政府,难度要远比虽然受挫,但仍有215席的自(民党)公(明党)联盟还要困难。鉴于保守色彩不亚于自民党的日本维新党(拥有38席)和国民民主党(28席)已扬言(至少是迄今为止表面上所摆的姿态)不加入联合政府,石破也许得尝试组织少数执政党联合政府,并尽量争取一些中小党派人士“阁外合作”(即不派成员参加政府,但对执政党制定的政策及国会运营等领域予以合作)。
“弱势执政党”如履薄冰
当然,这样的一个弱势执政党联盟政府,在制定内外政策时会显得束手束脚,处处得看各方的脸色,加之石破在自民党内势单力薄,喜爱哗众取宠,随兴出奇招,他今后恐怕得采取审慎态度,压低声调,不出任何差错,否则随时都有被党内外人士拉下台的可能性。作为自民党内“鹰派中的鹰派”的新生代代表人物与“政策通”,石破在大选后面对的处境可以说是如履薄冰。一个多月前在自民党总裁选举前夕不知天高地厚,信口抛出亚洲版北约的构思(以中国威胁论为借口),并要求派兵驻扎关岛,与美国建立起平起平坐的军事同盟关系等“石破天惊”的言论,今后相信得自我克制与收敛。但即使如此,欠缺石破色彩、尚未真正启航就触礁的“石破丸”(船号)能走多远,还是一个未知数。
至于口口声称要进行政治改革,就得“政权更迭”的最大反对党立宪民主党,正如前面所述,底色就是前民主党。其新党魁野田佳彦,则为民主党当政时期的最后一任首相,也是2012年败给安倍晋三,让自民党重新夺回政权的时任民主党党首。从这角度来看,人们对自称为“泥鳅”,貌似低调的野田国家观、安保观与邻国观并不陌生。
貌似“泥鳅” 实为大鹰
记得当年“泥鳅首相”粉墨登场之际,日本保守界论坛就大声为野田叫好。重点有二,一是重视野田是“自卫官之子”,即军人家庭出身。野田年轻时就有因为军人家庭出身而受辱的经历(因为那是一个“好男不当兵”,反战势力席卷日本,拥护“和平宪法”是社会主流思潮的年代),并主张“甲级战犯不是战犯”。二是野田出身自财界为培养保守政客梯队而出资成立的“松下政经塾”(四年制)。他的价值观与自民党内的鹰派女政客高市早苗,及曾任前民主党党魁,后易名为民进党的最后一任党魁前原诚司(两者都同样是松下政经塾出身)相去不远。
前原由于不满前民进党内部的“不纯”(指部分成员对安保政策不够坚定),在2017年大选时将民进党“卖”给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牽头的“希望之党”,以便变相清党而促使该党在大选中大败并解体。立宪民主党与国民民主党正是在上述前原指挥棒下,民进党重新洗牌的产物。
如何走出困境与僵局
由此可见,野田这回在大选前夕夺得立宪民主党党魁的宝座,固然有利于该党争夺自民党原有的议席,但这么一来,立宪民主党的保守色彩也将更为浓厚,并削弱“政权更迭”的需要与迫切性。因为,该党的“咖喱味”更接近自民党。
不仅如此,观察家同时还注意到,“自卫官之子”野田当年在当选首相后,曾向自卫队发表“忘战必危”的演说。至于与邻国中国的关系,野田当政时期最受人注目的动向,是他在2012年下令购买“尖阁列岛”(中国称为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推行“国有化”政策,促使中日关系进一步恶化。从这角度来看,哪怕是此刻在旁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接管石破政权的野田立宪民主党,突破重重困难组成少数党执政党联盟(在实际上可能性微乎其微),日本不安定的政局还会持续下去。
由是观之,不论是石破,还是野田掌舵,日本要走出今日内外交困的僵局,看来都不容易。
作者是新加坡学者、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导师、厦门大学国际传播研究中心名誉主任、日本龙谷大学名誉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