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500大富豪的财富,在2023年上半年增加了8520亿美元(约1.15万亿新元)。这是自2020年下半年以来,富豪财富增速最快的半年。彭博亿万富翁指数报告称,指数名单上的每名成员在过去六个月,平均每天赚进1400万美元。
就这条新闻有两种理解和反应。一种是全球经济规模扩大,人类总财富增加。另一种是贫富差距加剧,不公不义现象更为严重。两者均有一定的道理,但这种南辕北辙也反映了更深层次的问题。
富豪财富快速增加,甚至达到了让人目瞪口呆的个人每天平均1400万美元,或许只能说难以理喻,并没有第二种理解所隐含的负面意义。毕竟,这些富豪财富的增加,不以牺牲剥夺他人的财富为前提。换言之,其他人的生活如常,不因为富豪更富有而变得更穷。
类似第二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两部长租用国有黑白洋房事件所引发的部分舆论反应,特别是某些高举社会正义大旗的人身上,隐约透露出来。国会7月3日花六小时辩论细节,证明没有违法或贪污滥权情事。从政府随后制定新的标准,收紧相关公职人员在租用国有房产时,申报他们是否有采取必要的步骤来避免利益冲突来看,事件引起争议的不妥之处,正是成语“瓜田李下”所描绘的道理。
另一个引发共鸣的争议点,在于有些人质疑内阁部长住在大豪宅,是否还能保持与人民的联系,并且对人民处境有同理心;也有人质疑这会否给人一种新加坡存在不平等的观感。这恐怕正是值得推敲之处。
政策制定者是否能保持与人民的联系,是否对人民的处境有同理心,检验的标准不在于他们的居住条件或生活环境,而在于所制定的政策是否造福人民。至于不平等的观感,就更有必要进一步深入剖析了。
由部长居住面积太大而产生不平等的观感,前提假设是不平等的判断来自于结果的平等,而不是机会的平等。这显然是错置的判断标准。俄罗斯大文豪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里写道:“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每个人的生活际遇不同,必然产生各自的幸福和不幸。这当中或有外在环境的挑战,但更多是个人人生选择的结果。
把个人因错误选择的不幸归咎于社会,透露的是一种不愿意正视自己责任的不良心态。每个人的先天禀赋和后天遭遇千差万别,导致了收入与社会地位的不均。只要是基于透明规则的公平竞争,无论是什么活动,必然出现金字塔型的胜负结果。任何明理人都明白也接受这个事实,无论是妙手回春的医生、技艺高超的球星或事业有成的企业家,没有正常人会埋怨他们家财万贯。同理,无论身处金字塔何处,乐天知命的人总能够有尊严地生活,更不会因自身的不如意而嫉妒他人的成就。
只要金字塔底层的多数人不至于三餐不继,居无定所,每天在贫穷线上苦苦挣扎,难以过上体面的生活,金字塔尖的人怎么过日子,终究是他们应当受到尊重的隐私。如果一味抨击成功者养尊处优,而漠视他们的发明创造或靠自身努力所贡献给社会的专业技艺,最后损失的还是社会集体。当然,如果金字塔是建立在恃强凌弱,对社会底层的强取豪夺上,非但必须予以强烈的道德谴责,这样的金字塔也不会稳定持久。
英国作家穆雷(Douglas Murray)在解读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充满宗教和道德的哲理思辨的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时,提到一个发人深省的概念。穆雷说,陀思妥耶夫斯基借魔鬼之口说,魔鬼是不会感恩的,否则就不成其为魔鬼了。穆雷进一步强调,那些主张暴力革命摧毁一切的人,在意的并非替无产者建立更公平的新世界,尽管那是公开的口号(更多是借口),驱使他们的更多是对他人成就的眼红与不甘;而且更因为自身无法通过正当的竞争,获得相同的成就,因此便要毁灭比他们优秀的人,以及这些人所创造的文明果实。
一阴一阳之谓道,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小说里指出:“如果你证明了有魔鬼,是不是就证明了有上帝?”在检视个别人高举社会公义大旗的别有用心之际,借由对魔鬼的指认而结识上帝,或许才是个人获得救赎的大道——常怀感恩之心,毋宁是指向大道,远离地狱的路标。
就算是建立在公平竞争的金字塔,底层人们的处境仍然值得同情关注,特别是那些天生就无法有效竞争的人。美国联邦法律规定,军队不许招募智商不足的公民入伍,因为他们缺乏足够的智力接受训练,临阵将危害同袍的安危。根据不同的算法,入伍的智商线大约在83以上。大量的调查证实,人类智商分布呈钟形曲线,绝大部分的人属于中间值,高智商和低智商属于极少数;83或更低的人群,平均占社会人口的近20%。这个残酷的数据意味着,五分之一的人大概率会面临竞争失败,特别在当下越来越讲究智力竞争的人工智能的时代。
至今还没有任何社会能系统解决这个道德难题,当然这并不代表人们就放弃尝试。更为关键的是,怀揣感恩之心,远离魔鬼红眼症的诱惑,才是应对和正视这一不平等的正确心态。不均从来是现实,如何忧患之,反映的是每个人内心的善恶。
(作者是《联合早报》言论组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