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从来无法一蹴而就。1928年各国在巴黎签署《非战公约》，放弃战争作为国家政策的工具，标志着人类社会第一次宣布战争非法。虽然这个公约并没有为人类社会直接带来和平，却重塑了人们的观念，深刻影响了二战之后国际秩序的形成。（“现在说‘中立’为何不灵了”，《联合早报》言论版5月2日）

在一个“战争非法”的现代社会，到底各国靠什么力量去遵守国际法？又如何才能迫使一些“违法者”回到遵守国际法的道路上来？俄乌战争已持续一年多，对俄罗斯的非法行为，各国还有什么手段可用？第三次世界大战会发生吗？

当各国达成“战争非法”的共识，放弃战争作为国家政策的工具，并在1942年签署的《联合国家宣言》中再次承诺“放弃使用武力”，以及1945年签署《联合国宪章》把使用武力的权利仅留给“采取自卫行动的国家”和“只能采取集体行动的安全理事会”之后，一个主权国家想要其他主权国家按照自己意愿行事，还有什么方法？不能威逼，那只能利诱，此时合法的方式就是提供对双方都有利的合作。这就导致二战后国际贸易合作大规模兴起，大大小小的国际组织激增。

最新版的《联合国条约汇编》有2800多卷，包括数十万份国际协议。这些协议包罗万象，从农作物的种植到税收，再到气候变化和刑事合作，可谓无所不包，这些就是国际法的主要“渊源”，即主要表现形式。通过这些协议，即使最弱小的国家，也能与世界上其他国家开展有利于双方的合作，而不用担心战争的胁迫。

如果有哪个国家不遵守协议，不履行国际法上的义务，也不遵守国际法庭的判决怎么办？过去可以用战争和武力威胁来迫使其他国家合作，战争非法化之后，还有什么力量来保证国际法的执行呢？纵观二战后的国际秩序发展，可以发现，在以更自由蓬勃的贸易来取代战争的新世界里，大多数国家都会主动遵守和维护国际法规则，一方面是出于国家声誉和利益的需要；另一方面，如果自己不遵守，也就很难要求其他国家遵守，自己利益受损时就无法维权。

同时，国际社会也发展出对违法者比较有力的处罚手段，就是经济制裁，还有就是国际法学家所称的“Outcasting”，有人翻译成“驱逐”或“排除在外”，通俗地讲就是“不带你玩儿”“不再跟你合作”。

经济制裁大家都比较熟悉，毕竟俄乌战争开始以来，国际上一轮又一轮的经济制裁措施，让俄罗斯政府付出了巨大代价，而且影响到每个俄罗斯人。一些在海外生活的俄罗斯人觉得这对个人不公平，可是国家的战争责任是一种集体责任，和普通刑事犯罪的个人承担罪责原则不同。除非国际法理论在这一点能有重大变革，否则国家之间的战争一定会影响到个人。

我们再来看一下Outcasting是指什么？广义上来说也是经济制裁的一部分，狭义上包括条约利益的排除和对违约者的反制。1969年世界各国签署的《维也纳条约法公约》（Vienna Convention on the Law of Treaties）是一项关于条约的条约。它规定，如果条约的一项重要条款被违反，任何受影响的一方，都有权终止或暂缓“条约的全部或部分运作”。这个条约肯定了各国的反制权，目的本来不是报复，而是要迫使违约者回到正轨来。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促成了现代贸易战的兴起。

2002年美国总统小布什兑现自己的竞选承诺，将进口钢铁关税从1%直接提高到30%。对此，欧盟向世界贸易组织提起对美国的诉讼，美国败诉。世贸陪审团允许欧盟以价值20亿美元的关税进行报复，同时还威胁要对来自美国某些州（小布什的选票摇摆州）的部分产品征收高额关税。世贸组织给予成员国最核心的利益就是“最惠国待遇”，签署协定的国家给予每个协定国家低贸易壁垒，以换取相应的低贸易壁垒，美国也害怕失去这项利益。最终，小布什在取消高额钢铁关税时，借口说经济形势改变，而实际原因还是基于利益的考量。

这种Outcasting的力量，会迫使像美国这样的大国也回到国际法律秩序中来。

但这个方法也不总是奏效，有时弱国即使胜诉，也会投鼠忌器而无法反制；强国有时也会找理由不接受或不执行世贸组织的裁决。还有，如果一个国家要放弃跟其他国家合作，或者本来就和其他国家没有多少合作利益，以上措施也就没用了。与世隔绝闭关锁国，受苦的是老百姓，有的政府例如朝鲜，可能就不是那么在乎。

同时，无论是经济制裁，还是Outcasting，都是一把双刃剑。只要看现在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虽然对俄罗斯打击很大，但其他国家也付出了很多。而且这些措施对被制裁者的杀伤力多大，取决于联盟的国家有多少，合作的利益有多大。世贸组织的力量也在于参与国家够多，如果哪个国家被排除在外，损失和代价都是很大的。

现在很多区域的国际贸易组织兴起，这些组织会随着合作领域的增多，而越来越有力。在某个领域被排除在外的国家，在未来的国际贸易中会付出越来越大的代价。就像俄罗斯，如果别国的门都关上，它就只能内循环，但目前还不是所有国家都对它关门，还有一些国家从俄罗斯进口能源及其他产品，国际贸易也没完全中断。迫使俄罗斯退出乌克兰，停止战争，不仅要求国际社会更加团结，还要更有智慧的方法。

技术创新有助于制裁取得成效

越多国家参与制裁，制裁才更有效；同时还要在Outcasting技术上进行创新。例如国际社会在对伊朗的制裁上就有很多技术创新，也取得成效。在对伊朗的制裁中，精心设计的制裁措施，不仅令违反国际法者被Outcasting，那些与违反国际法者做生意的，也会连带被Outcasting。法律技术上的创新会扩大制裁威力，这是人类在战争之外，维护国际法律秩序的另一种选择，但成效仍取决于有多少国家愿意合作以及合作的程度。

有人说停止援助乌克兰，有助停战，但显而易见的后果就是乌克兰灭国。如果放任一个主权国家用战争的方式吞并另一个主权国家，人类经过两次世界大战浴血建立起来的和平新秩序，就会被推翻。可是眼前的世界是复杂的，各国之间的利益纠葛错综复杂，中美两个大国陷入贸易战，在俄乌战争上也观点分歧。

俄乌战争持续的时间越长，对各国政府的观念影响也会越大。在自由贸易和全球主义兴起的时代，他国都是合作伙伴，不是竞争对手。但在战争重回人类视野的时代，各国都开始担忧，他国到底是合作伙伴，还是竞争对手，须要掂量再三。

人类社会达成“战争非法”的共识已经快一个世纪了，虽然战争并没有完全消失，但那是全球经济合作飞速发展的一个世纪，也是一个大部分地区和平发展的时代。这种欣欣向荣与和平的景象能否持续下去，取决于人类从历史中吸取了多少教训。如今的世界，除了俄乌战争，还有恐怖主义未央，亚太也时有动荡。有时不免令人担心，人类会回到“用战争来制止战争”的老路上去吗？如果人类忘记两次大战的教训，忘记为争取和平所付出的努力，第三次世界大战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作者是前媒体人，童书创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