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影后杨紫琼主演的电影《天马行空》(另译《妈的多重宇宙》,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里,有一幕出现了一个悬在空中的巨大贝果。
在这一幕中,戏中女主角的女儿化身为大反派,控诉生命的虚无以及与母亲相处的悲与恨时,荒谬地指着看似宇宙大黑洞的贝果说:“我所有的期盼与梦想、我过去的成绩单、我养过的每一品种的宠物狗、我在分类广告网站浏览的每一个广告、芝麻、罂粟籽、盐……所有这一切最终都将崩塌。因为事实证明,若将这全部统统都放在一个贝果上,还是会发现……没有一样是重要的。”
单纯放在美国的特定语境里来看,电影讲述的大多是亚裔家庭里代际之间的文化冲突。不过,剧中重复出现的“贝果”(bagel)符号,在更广泛的意义层面还是引人遐想。一些影评人就分析说,电影中主角在多重宇宙之间的身份切换与“黑洞贝果”,反映的是当下绩效社会因“过度积极”而产生的反效果——即一切信息与资讯的轰炸及碎片化都成为一种暴力,每一个个体承载万事万物,其核心却像“空心贝果”一样空无。
每一种追求,最后也都沦为过剩。
美国记者、政治观察家埃兹拉·克莱因(Ezra Klein)最近在一篇《纽约时报》的评论中,描述美国自由主义推崇者的困境时,就也套用了贝果的符号,指这一群人的问题往往是不懂什么是“刚刚好”,总在国家治理的各个层面投入太多,又抱怨政策效果不佳。
他指出,有着多种配料的美式“Everything贝果”当然是最美味的,但它好吃在于:调味拿捏得当,不多也不少。
本周听新加坡第四代领导人在国会参加政府施政方针辩论时,提出他们对于更新社会契约的大方向,也让我想到《天马行空》里的贝果。其中,副总理兼财政部长黄循财指出,新加坡要实现新的成功定义,而且特别提到每个人都应该给自己更多喘息的空间,要少关注“我自己”(I and me),多关注一下“我们大家”(us and we),令人颇觉感慨。
唯才是用是新加坡立国的重要价值观,但近年来,新加坡也在探讨如何在制度上进行调整,不以固化的单一标准来衡量人才与能力。这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时代的演进与经济结构的蜕变,如何影响一个国家在社会建设方面采取的方针。
从个人层面来看,我们正处于一个盛产抑郁患者和厌世者的时代。如今,工作场所里,一般白领雇员最担心的是人工智能会否取代自己的工作,而社交媒体上也满是大家对如何“躺平”或是否该秉持“拿多少钱、做多少事”的理念的讨论等等。另一方面,对于一般年轻人来说,以功利主义指标为基础的商业世界,却也无法完全给予他们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当中有些人甚至认为,“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种没有情怀的口号,已经过时。
从国家层面来看,人们赋予成功的定义一旦太过狭隘,也可能限制创意与想象力,动摇社会的根基,削弱我们多元的优势。如何拿捏什么是“刚刚好”,似乎成为大家的功课,也是治理国家的领导人必须面对的挑战。
值得进一步探讨的是,新加坡一方面希望做大经济大饼,继续追求经济竞争力,另一方面又希望重新诠释何为成功,两者之间是否存在一些冲突?若有冲突,我们又该如何平衡与磨合?在提及要重新定义成功时,黄循财提出,政府将探讨如何具体缩小行业之间的薪金差距,赋予一些工匠岗位更高的薪资。这思维在一定程度上也仍受限于经济供需的考量。
新加坡的治理模式常被比喻为接近企业的管理模式,或许它在探讨如何重新诠释成功定义时,可借鉴商界近来对于这概念的重新思考。像是2006年创办的非营利组织共益实验室(B Lab)推广的B型企业(B Corp)认证,近年来就成为许多企业的目标。它推崇的是一种新的商业形态,即企业应承担社会服务与公共职能,须向善向好,且不一味只为增长而追求增长。
要获得B型企业认证,企业一般也得通过非常严谨的考核,其中调查的环节包括一家企业的领导层是否足够多元、企业是否追踪经济绩效以外的指标,如减少垃圾生产量、碳足迹等,以及员工的待遇与心理健康。一般获得认证的企业,并不是那些什么都想做到最好的企业,而是能够平衡增长与社会责任、做到“刚刚好”的企业。
很多人或许都曾在人生的某个时刻,望向那想象中漂浮在空中的贝果。理智上,我们都知道金钱或经济上的成就不完全等于成功,不想被卷入那代表极致虚无的黑洞,但要想象并建造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却也极为艰难。它需要我们舍弃一些过去原本觉得特别重要的事物,并且确信不同的成功指标,能帮助我们前进,迈向更好的未来。
作者是区域环保媒体与咨询公司
益笔思(Eco-Business)编辑部助理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