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国之道其实不分古今,民富则国富,民强则国强,以普京的学问不会不懂。
从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零日(2月24日)算起,今天是第220天。
俄罗斯总统普京宣称出兵的理由之一,是为了避免北约势力进入乌克兰,直接威胁俄罗斯安全。最近为了应付吃紧的前线,普京展开“部分军事动员”征调30万国民参军的行动,却引发俄国男子大逃亡。据几个周边国家的统计,从四面八方逃出来的俄国男子已达20万人。这些人有的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夫,偏偏没有要为普京卖命的好汉。
连日来,国际媒体报道俄国男子仓皇四散的新闻,令人震撼也难过,说明普京嘴里乌克兰是俄国一部分的说法,得不到俄国男人的支持,否则他们也不会集体逃避上战场保家卫国;同时,很多受访俄人反而认为俄乌是兄弟之邦,不该自相残杀。换言之,侵乌战争乃是普京的不义之战。
在征兵的新闻中,有人为抗拒上前线宁可自焚;有人晚上到征兵办公室去狂丢汽油弹,烧毁征兵处,要把档案资料都烧光;有人在报到或上军车前,把自己喝得烂醉,脚步踉跄仍掩不住即将赴死的凄苦。
还有影片指出,征兵单位列出清单,要求被征召的男子自费去买上前线要用的日用品。他们被分配用来保命的武器,竟包括生锈到不行的老旧步枪,以及用脚就可以踩出破洞的头盔,既显示军费拮据,也证明长期的腐败对军备的侵蚀。
这些被征召的男子,从一脸稚气到满面沧桑都有,唯一相同的是一律没有充分训练就要被送去前线。据报第一批上前线的人最快一天就阵亡了,战死的人里面有的被发现连身上的急救包都不会用。
这些被征召的普京的百姓,或许半年前还支持他的特别军事行动,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从上合峰会回来后,就把一个莫名其妙的血滴子往俄国人头上罩下。
无论如何,很多俄国男女至此发现,普京纯粹只想用百姓的儿子、父亲、丈夫的性命来抵挡乌克兰越来越猛烈的反攻炮火,拖延陷他于窘境的战败时刻,不理会人海战术在科技时代早就无法奏效的事实。
过几天就满70岁的普京,可不是农村土沟里混出来的老粗。根据维基百科,他毕业自现在的圣彼得堡国立大学法律系,论文是《国际法中的最惠国待遇贸易原则》;在苏联解体后的1997年,他在叶利钦总统手下做事的同时,还以矿业经济规划有关的论文,考获经济学博士学位。
但他早在1975年就加入克格勃接受特务训练,而且是前半生最主要的工作。这种秘密职业有没有影响他的心理人格,不得而知,清楚的是他在地表最大的国家掌权22年,不但没有善用自己的知识与权力,利用地大物博的国家资源优势,发挥科技实力与人民智慧发展经济,让百姓生活跟上欧洲水准,厚植国力;反倒是让外界看到他多年来不断针对异己,周边朋党(当然包括他自己)都富可敌国。
长期把持政权到最后,他竟不了解军费被手下严重贪污的现实,还梦想收回已经分家的邻国。很多分析认为普京笃信智囊杜金的帝国理论,才有今天;也有人相信是西方的排挤,逼得俄罗斯一穷二白,是所谓北约东扩把他逼到墙角。但以普京的智商和眼界,不会不懂得俄罗斯完全有实力自给自足,乃至富国强民。这也是他的责任。
关键是,他和许许多多缺少制衡的掌权者一样,从窃喜于比伏特加更刺激的权力滋味,快慰于玩弄国家机器的方向盘,再到沉醉于在办公室地图上涂鸦自己想象的帝国疆界。在克里姆林宫的岁月里,一连串自我满足的心理游戏,填满他的时间和银行账户,唯一忘记的是找出经世济民的办法。
《联合早报》连月来刊登不少分析普京和俄罗斯的好文章,从中让人看到今天俄国男人在无外敌入侵下,却要四处逃命的惨剧的背景。普京的雄心堪比古代策马挥军打天下的开国皇帝,但他一定没有从熟悉的中国朋友那边学到汉高祖的故事。
《史记·郦生陆贾列传》说,和刘邦一起打天下的陆贾常常告诉皇帝要重视经典,有一次刘邦终于受不了骂他:“我是从马上打天下的,哪里需要什么经典!”陆贾就随口说出千古名言:“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刘邦霎时脑洞大开,从此注重文化和治国之道,汉朝或许因此避免了简单粗暴的治国方式,绵延数百年。
治国之道其实不分古今,民富则国富,民强则国强,以普京的学问不会不懂。但他先后沉醉于权力、财富,再到朋党的同温层,最后是自己老来构筑的梦想。更重要的是,他从一开始,身边就没有一个陆贾。因此,2000年前的刘邦做得到,他却做不到。
现在只因为他不肯求和,就逼迫国民去送死,还想用霸王硬上弓的假公投制造领土扩张、战争升级的既成事实,把世界逼到核战毁灭的边缘,走火入魔,一至于斯。
普京不肯出席戈尔巴乔夫葬礼,认为他摧毁了苏联。工农家庭出身的戈尔巴乔夫,大学法律系毕业论文是关于苏联政治体制如何优于自由民主体制。他在时代巨浪中,显然看不清如何应变。俄国老人怪罪他情有可原,普京的不满却显得可耻,他三分之一的人生顶峰都拜苏联解体所赐,他的时代和权力比戈尔巴乔夫优越千百倍,却没有让俄国国力跟着他的个人财富一起壮大起来。
戈尔巴乔夫把同床异梦的苏联人带出迷雾,从此兄弟分家,各自努力。普京老大要把控制了22年的这个家带去哪里,他说得清楚吗?
(作者是《联合早报》高级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