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将通过以军事手段常态化，宣示对台湾的主权，来进一步掌握对台湾问题的主动权，包括将来万一真要采取军事行动时的主动权。大陆在钓鱼岛和南中国海问题上都显示出战略定力和耐心，在台湾问题上应该也会如此。

祁冬涛

佩洛西访台可说是中美战略对抗不断加剧的必然结果。也就是说，即使没有佩洛西访台这件事，中美战略对抗加剧也必然导致在台湾问题上产生类似级别的事件。就现在中国大陆的一系列反制措施及影响来看，中美台三方在佩洛西访台后的处理都是比较小心和克制的，三方仍然有不必明说的默契不让事态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可能和佩洛西访台前，中美两国元首在对话中的沟通有关。

在事态可控的前提下，三方都有失有得，并无明显的赢家和输家出现。可以说，佩洛西访台让中美在台湾问题上的对抗上升到一个新高度，在这个新高度上，双方的对抗强度肯定会更大，但仍然属于可控的对抗。接下来台湾将面临最大挑战，因为在中美更高强度对抗的背景下，它从美国获得的各种好处和支持，是否仍然可以抵消大陆对它持续升高的压力，将是一个很大的问号。

直接面对大陆军事和其他反制措施的台湾，却表现得异常平静。蔡英文政府维持一贯低调对抗的风格，台湾社会也波澜不惊，以平常心看待大陆对台急剧升高的军事压力。大陆祭出的经贸反制措施，对台湾的经济影响很小，因为反制目标都是农、渔、食品等传统行业，受影响的业者人数并不多。暂停向台湾出口天然砂，会影响台湾的建筑行业，但不会影响芯片产业，因为台湾的芯片产业并不需要大陆天然砂作为原料。即使是建筑行业，因为对大陆天然砂的依赖很小，所以受到的影响也很小。根据笔者参与的一项研究发现，大陆在2019年停止陆客自由行后，受影响的旅游、餐饮、交通等业者对民进党的支持度反而增加了，原因很可能是民进党政府一方面补贴受影响行业，一方面通过宣传，成功地把受影响业者的怨气导向大陆。这些传统行业的业者通常具有浓厚的台湾本土意识，多属于绿营，所以更容易接受民进党政府的反中宣传，尤其是在政府提供大量补贴和帮助的情况下。台湾社会面对大陆反制的这种平常心态，对大陆而言未尝不是好事，因为能防止激怒台湾社会，以致于在11月的地方选举中再次帮助民进党取得优势。

虽然台湾从政府到社会低调应对大陆反制，但大陆史无前例的围岛近距离军事演习和导弹飞跃台湾，让台湾人更深刻体会到提高军事准备的必要性。为此，台湾政府更有理由向美国购买更先进的武器，并且呼吁更多更实质的国际支持；更多的军事预算和更深入的军队改革，也更容易获得各界支持。推动全民国防的台湾民间团体，也会获得更多关注和支持。但是，这种积极备战的氛围因为更强调敌我对抗、内部统一、清除异己、简化思维，很可能对台湾的民主自由产生消极影响。

大陆在佩洛西访台前的高调示警，让大陆民众后来非常失望。笔者在2019年大陆九个城市的手机民调中就发现，民族主义情绪更强的受访者，例如支持武统的民众更容易对大陆政府的对台政策不满。所以，在佩洛西访台一事上，民族主义双刃剑效应在大陆有非常明显的表现。随着台湾社会反中情绪和大陆社会反台情绪的同步高涨，大陆政府面临新的挑战：如果对台湾太硬，大陆民众会更满意，但台湾选民可能反弹，以致于让民进党获利；如果对台湾太软，台湾社会对大陆政府的好感会增加，但很可能导致大陆民众对自己政府的不满。

和大陆政府处理钓鱼岛和南中国海诸岛事件类似，佩洛西访台给了大陆以军事手段常态化宣示主权的机会。大陆在钓鱼岛和南中国海以军事手段常态化宣示主权，虽然引起日本、美国及某些南中国海国家的不断抗议，但正逐渐朝着有效管控的方向前进，也是让美日等国家感到实质威胁的主要原因，但拿中国也没办法。看起来，这样的形势正在台湾问题上重演，也就是说，大陆将通过以军事手段常态化，宣示对台湾的主权，来进一步掌握对台湾问题的主动权，包括打破美国推动台湾问题国际化的努力，以及将来万一真要采取军事行动时的主动权。

另外，大陆在钓鱼岛和南中国海问题上一方面显示出战略决心，另一方面也保持战略定力和耐心，在台湾问题上应该也会如此。所以，虽然大陆的战略决心会推动大陆越来越频繁地使用军事手段来宣示对台湾的主权，但在战略定力和耐心的考虑下，大陆并不会进攻台湾。即使出现擦枪走火，中美台三方仍会尽量避免事态扩大为战争。

虽然美国这次看起来似乎净赚未赔，但因为过度刺激大陆而失去不少重要合作渠道，让原来设想的对大陆实行“合作、竞争和对抗”三足鼎立式平衡战略，变成了仅剩“竞争和对抗”的极端战略，属于时机未到却提前冒进。佩洛西访台在大陆本来就很激烈的反美情绪上火上浇油，反而有助于大陆政府通过民间更加高涨的反美情绪来凝聚人心，加强自己的合法性。大陆本来一直避免把在台湾问题上的冲突外溢到其他领域，但现在已经打破这种节制，把拜登政府一向重视的气候变迁合作都停止了。以后美国若想寻求与大陆的合作，必须通过实际行动向大陆表达更大的善意。这对于美国来说也更加困难。尤其是美国不可能停止继续加大对台湾的各种支持，并且会推动更多国家加入支持台湾的阵营。在这样的背景下，美国即使在其他领域向大陆展现善意，大陆也可能因台湾问题而推迟与美国的合作。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