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刚专栏
近乎失败国家的乌克兰,因为战争如今天天占据世界新闻头条,以致其他诸多失败国家都被冷落了,斯里兰卡(简称兰卡)就是其中之一。这个历史背景和新加坡有点相似的南亚小岛国,正面对独立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财政濒临崩溃,国家背负510亿美元(约691亿新元)的债务,外汇储备只剩下23亿美元。
由于没钱买燃油和食物,总统竟然下令禁止入口货物,致使国内物资短缺,物价腾涨,上个月的通胀率高达18%,食物价格更飙升30%。今年来,汽油价格已暴涨92%,柴油则飙升76%。政府没钱没辙,为省电关掉路灯;没柴油巴士停驶;药不够用,医院停止手术;甚至有报馆因纸张短缺而暂时停刊。民众每天得忍受长达10至13小时的停电。街头开始出现抗议和骚乱,前景堪忧。
很多人或许不知道,这个近乎失败的国家在1948年摆脱英国殖民统治独立时(当时还称为锡兰,1972年才改为现在的国名),是一个新兴国家的模范生。它比香港更早获得“东方之珠”的美誉。然而,正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独立后不到几年它的政治就走上了错误的道路,至今遗毒难消。
建国总理李光耀回忆录第一卷中,有一章专谈南亚(印度、斯里兰卡和巴基斯坦)。谈到兰卡时,他指出,锡兰曾经是英共和联邦模范国,独立后也成了渐进式的独立的典型例子。“然而天啊,结果却事与愿违。我在历年的访问中,看着一个原本前途无量的国家逐渐走向没落。一人一票制没有解决基本的问题,占人口多数的大约800万僧伽罗人,随时可以轻而易举地以多数票击败200万贾夫纳淡米尔人。官方语言从英语转为僧伽罗语,使淡米尔人吃亏。它原本是个没有官方宗教的国家,僧伽罗人现在却把佛教奉为国教,身为印度教徒的淡米尔人感到被剥夺得一无所有。”
这一切始于1956年一个叫班达拉奈克的律师,靠民粹主义和沙文主义当上了总理。此人本是基督教徒,上台后却皈依佛教,并实行了独尊僧伽罗语和佛教的政策,由此种下种族冲突的祸根。班达拉奈克执政仅三年,就被一名激进的僧伽罗僧人暗杀身亡,理由是他执行佛教化的政策进度太慢。
僧伽罗族和淡米尔族的矛盾从此日益恶化,一些佛教僧人也被激进化,卷入了政治的漩涡,也被外部势力所利用。
内战一打就是25年
3月29日亚洲新闻台播出了一个探讨兰卡和缅甸佛教僧人激进化的纪录片,里面就提到,冷战时期,美国就曾通过大力资助兰卡、缅甸等东南亚国家的佛教组织,以对抗共产主义。僧伽罗人容不下少数种族,致使淡米尔人最终决定武装起义,成了立“淡米尔之虎”(也称猛虎组织)。
1983年,兰卡爆发内战,一打就是25年,国家分裂,财源耗尽。李光耀回忆录的结语感叹道:(这个国家已)成了纠纷、悲痛、哀伤和绝望的代名词,真是可悲。1970年代末至1980年代初,兰卡有位叫杰耶华德纳的总统,他很想有一番作为,包括要和新航联合创立锡兰航空公司,又想在兰卡建立一个小新加坡,结果都没有成功。
兰卡的惨痛经验说明,一个新生国家若无法处理好种族、宗教、语言等问题,后果是悲惨的。就是这种错误的政治把兰卡带上了失败国家的不归路。占多数的僧伽罗人始终相信可以用武力打败少数淡米尔人,剥夺他们的权益,结果为此付出惨重代价。1987年,时任印度总理拉吉夫·甘地派兵至岛上,本来是要协助维和,结果却卷入了战事,引起淡米尔人的不满,搞得灰头土脸,无功而返。
1991年,在竞选期间,拉吉夫被一名淡米尔之虎人肉炸弹炸死。两年后,时任兰卡总统帕雷玛达沙同样也被淡米尔之虎炸死。2005年,时任外交部长卡迪加马则被枪手射杀。淡米尔之虎是被打垮了,但只要人心不服,祸根也就一直存在。
2000年代初,兰卡政治发生了另一个糟糕的转折——进入了拉贾帕克萨(Rajapaksa)家族统治时代。家族中的强人,现年76岁的马欣达·拉贾帕克萨(Mahinda Rajapaksa)于2004年出任总理,2005年至2015年续任总统。在他任内,兰卡政府在外国的武器供应支持下,发动了对淡米尔之虎的总攻势,并在2009年剿灭该组织首领,结束内战。
在“剿虎”期间,他的一名弟弟,现年72岁的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Gotabaya Rajapaksa)担任国防部常务秘书,统领军队和警察,成了僧伽罗人心目中的“打虎英雄”,别号“终结者”(The Terminator)。2006年,戈塔巴雅曾遭杀手炸弹袭击,躲过一劫。
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是现任总统,马欣达·拉贾帕克萨则是现任总理。两兄弟的哥哥,现年79岁的查马尔·拉贾帕克萨(Chamal Rajapaksa)为现任国会议长,绰号“保镖”的他之前担任国港口及民航部长。另一名弟弟巴西尔·拉贾帕克萨(Basil Rajapaksa),现任财政部长,绰号“10%先生”。拉氏兄弟中也有人曾担任过外交部长。此外,一个“拉二代 ”,即总理的儿子则在内阁中担任青年及体育部长。
过去这十几二十年,兰卡朝政几乎是不间断地在拉氏家族掌控中。他们的执政能力如何,从兰卡今天的破败状况可见一斑。所谓积重难返,兰卡还有回头重来的机会吗?看来很难。在2019年底的大选中,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以减税为号召,结果赢得52%选票上台。
为了履行竞选承诺,他把增值税从原来的15%调低至8%,尽管兰卡财政早已年年赤字高企,捉襟见肘。近年来,拉贾帕克萨兄弟主要是利用印度和中国的角力,大肆举债,看似左右逢源,实则使兰卡经济越来越糟,债台越筑越高,越来越难以自主。正是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2017年12月,兰卡政府因为无力偿还中国公司债务,把具有战略意义的汉班托塔港(Hambantota)租赁给中国,租约有效期长达99年,西方国家就借此大肆炒作“中国债务陷阱”论。
前天,兰卡内阁阁员突然都提出辞呈,但总统和总理两兄弟仍然把住权位。看来他们将重组内阁,但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吗?现届兰卡政府是由11个政党组成的大杂烩,联合政府能够坚持多久也是一个很大的疑问。
1991年从苏联瓦解中独立的乌克兰,某些方面似乎重蹈了兰卡的覆辙。比如,在语言政策上,坚持只用乌克兰语,排斥讲俄语的群体;在宗教上也要摆脱和俄罗斯历史悠久的关系,推动乌克兰东正教会脱离俄罗斯东正教会的教规管辖,投入君士坦丁堡教会的怀抱。这种种复杂因素导致了顿巴斯地区的内战,也成了俄罗斯进攻乌克兰的借口,指俄语地区的居民受到迫害。这正印证了孟子所说的: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
这个世界上,少人理会的失败国家多得很,兰卡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失败国家之所以少人理会,正如“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对任何国家的兴衰存亡,历史只管记录,不会高兴或哀伤。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