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刚专栏

前副总理贾古玛教授在2020年10月付梓的新书《治国—新加坡的视角》（Governing：A Singapore Perspective）中第六章，讨论了新加坡新近面对的各种挑战性课题。在谈到种族与宗教和谐挑战时，他提到在2020年大选中，有某位反对党候选人因为在社交媒体的某些贴文而受警方调查，这些贴文可能会激起不同种族和宗教集体间的相互敌视情绪。

贾古玛曾长期担任内政部长，对种族宗教课题自是了如指掌，在书中特地提到这起当时许多新加坡人根本没有注意到的事件，显示他对此非常在意。现在我们都知道，他所指的“某位反对党候选人”，只有辣玉莎可以对号入座。

上届大选前，辣玉莎名不见经传，因此她在社交媒体上的言论没有引起人们注意，应说是很自然的事。但当工人党宣布她为盛港集选区候选人时，情况就不同了。去年7月5日竞选期间，警方向媒体证实，分别在当天和前一天各接获一个针对辣玉莎（26岁）社交媒体不当言论的举报。

根据文告，辣玉莎在一则贴文中，指新加坡执法单位（警方）歧视公民，与其他群体相比，富裕的华人和白人享有差别待遇。在另一则贴文中，她针对城市丰收教会的判决发表看法，称新加坡无情地判少数族群坐牢，骚扰回教领袖，却让偷走5000万元的涉贪教会领袖逍遥法外。她也质问这些钱的去向。警方文告并未指出这两则贴文是何时刊载的，但根据网民转载的截图，这两篇贴文分别是在2020年5月17日及2018年2月2日发表。

执政党就此事向工人党发难并不意外，因为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她的指控性质严重，而她很可能就将成为人民代议士。但这还是免不了遭到批评。2020年7月7日，新加坡前进党秘书长陈清木医生指出，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为什么人民行动党等到现在才来翻旧账，这是“肮脏的政治”。

陈清木是前行动党人，他了解行动党遴选候选人的过程，心里一定很明白，如果这是发生在行动党候选人身上，那必然是大事。进一步说，他应该也很明白，如果某人做过这样的事，那他或她成为行动党候选人的可能性必然微乎其微。但站在反对党的立场，他改变调子也不奇怪。工人党对此事的处理也显示，该党不以为这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我们当中很多人也许已经忘了另一件与去年大选政党候选人有关的事，那就是行动党候选人林绍权退选事件。42岁的林绍权是前吉宝岸外与海事总经理，行动党在6月24日宣布他为候选人后，就被一些网民抨击起底，质疑他是否适合当国会议员。

有自称曾是他部下的网民说，他身为战备军官，回营受训时对下属态度傲慢，待人处事带有精英主义色彩。另有军中下属指他只会讨好上司，不会照顾部下，还无理要求他们提前回营报到。此外，有吉宝前员工也指他不懂得关照下属、没有同理心。几天后，林绍权便宣布退选，还没上阵就黯然离开。

不过，同人不同命，工人党的辣玉莎则是在对贴文道歉了事后，一路过关斩将，最终当选，显见不仅多数网民不在乎她的所为，多数选民也不很在意，否则怎会把票投给她？个中缘由何在，的确很值得玩味。也许这证明一些人所说的双重标准的存在，对执政党要求一套标准，对反对党是另一套标准。好些人觉得，她就是个年轻人，血气方刚，偶尔失言，没什么大不了。执政党领导人当然了解这种微妙的心理和情绪因素。

另一种解读是，新加坡年轻人对种族和宗教课题已有不同的看法。人民行动党秘书长李显龙总理于7月8日对辣玉莎事件发表看法时就如此指出，年轻人和年长者对工人党候选人辣玉莎网上“失言”事件持不同观点，各年龄层的国人应一起讨论种族等敏感课题，从而了解彼此观点，逐步达成共识。必须指出，那是在敏感的竞选期间，执政党对辣玉莎的任何批评，都很可能被解读为陈清木所说的“肮脏的政治”，或是欺压弱小。

此前一天，工人党秘书长毕丹星接受《联合早报》专访谈及此事时，则毫无保留地为辣玉莎开脱。他说，根据他对辣玉莎在接见选民活动上的观察，她完全符合工人党的标准。他说：“前来求助的人来自各个群体。有时候面对行为举止有些粗鲁的人，她也会很耐心地坐下，不论种族都会尝试和他们聊天。对我来说，这足以证明这个人的人格。”

这就是说，毕丹星判断，辣玉莎的人格是没问题的，因此力挺到底。辣玉莎后来还被选为该党新一届中委副财政。去年9月17日，警方发文告说已完成针对辣玉莎两起举报的调查，并在征询总检察署意见后，对辣玉莎发出严厉警告。斯时的辣玉莎已是国会议员。

然而，今年却发生了现在媒体所说的辣玉莎撒谎事件。这回辣玉莎已不是以一介草民的身份说话，而是以人民代议士的身份在国会殿堂里发言。也就是说，之前她以一般民众身份作不实指控，这回则是以议员身份编造虚假故事，事态的严重性不言而喻，而她编造的谎言对警方而言更是二度伤害。居心何在，令人费解。至于这部分的情节相信多数人已耳熟能详，不必赘述。

故事从今年8月3日辣玉莎在国会做出虚假陈述开始，她声称，自己曾在三年前陪同一名25岁的性侵受害人到警局报案。当时该女子被警方人员问话后哭着出来，申诉问话的警员对她的穿着和事前曾喝过酒说三道四。事实上，她根本未曾陪该女子到警局报案。为此，警方进行了一番内部调查，无果。内政部长尚穆根因此在国会要求辣玉莎澄清，辣玉莎却接二连三重复谎言，直到11月1日才公开承认说谎。国会于是决定把此事交由特权委员会处理。辣玉莎则于11月30宣布辞职和退党。

这个月初开始的国会特权委员会听证会，可谓内情劲爆连连，过程全戏剧化，高潮迭起，令人瞠目结舌。先是辣玉莎本人供证，声称包括秘书长毕丹星在内的党领袖，早在8月7日她在国会发言后几天就知道她说谎，却要她把谎言“带进坟墓”。毕丹星供证时则指她在撒弥天大谎。到底谁在撒谎眼下看来还难下定论。但如果真是辣玉莎又再撒谎，那我们可以断定，毕丹星当初对她的人格判断是大错特错了。

毕丹星甚至声称，辣玉莎曾告诉工人党纪律委员会，自己可能患有解离障碍（dissociation，一种心理疾病），他建议国会特权委员会让辣玉莎接受精神评估。到底是谁在撒谎？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不过，辣玉莎8月3日在国会撒谎已是没有争议的事实，因为她自己承认了。至于她的供证是否又一次撒谎，我们只能等候国会特权委员会的听证结果。

工人党出了这么一个撒谎议员，可谓党门不幸。令人不解的是，党领导层显然没有给予重视并及时处理，拖了两个月无所作为，直到警方电邮辣玉莎要她协助调查真相。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这或是一种误判，把大事误以为小事；也显得优柔寡断，甚至带有几分希望可以侥幸过关的心理。

毕丹星的供词还有诸多令人不解之处。比如，他说他曾告诉辣玉莎，必须对撒谎负起个人责任，承认是自己所为。这不免令人疑惑：党可以和本党议员的言行完全切割吗？他也说，他不认为有必要把党领导层早就知道辣玉莎撒谎的事告诉公众。为什么？是不是说，选民不需要知道自己的议员在国会撒谎？党也无需向选民交待？

毕丹星又说，他不认为辣玉莎撒谎事件对警方造成什么伤害，这更加令人费解。如上所述，辣玉莎撒谎事件其实是对警方的二度伤害，事态严重，否则她也不必鞠躬下台，而工人党也无须成立纪律委员会，建议要她自动退党，否则就开除她。无论如何，辣玉莎事件已演变成了工人党的“撒谎门”，事态还会如何发展，我们只能拭目以待。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