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早报》记者不久前接受美国国务院邀请，随同亚细安成员国（文莱和缅甸除外）媒体采访团，访问了檀香山、东京和首尔，了解三地学者专家如何看待东北亚安全挑战，以及他们对美国和韩国新政府的期许。根据学者专家解读，朝鲜本月14日和21日连续两个星期天试射导弹是“向韩国新政府示威”，朝鲜半岛局势升温。有别于过去总假设朝鲜开发核武，是为了累积谈判的筹码，受访学者都认为，朝鲜如今已把核武视为攸关政权存亡的关键，不会轻易放弃核武计划。

“国民的自由和幸福以国家的存在为前提。保全国家的完整是克服众多外国侵略的永续挑战，不少人愿意献出生命以保障未来。保卫国家超越了身份、性别、意识形态和宗教分歧。”

韩国战争纪念馆内上述文字，既是对韩国国民的提醒，也是朝鲜坚持发展核武计划的写照。

韩专家：上升至政权存亡等级

核武于朝鲜的意义已改变

有别于过去总是假设朝鲜开发核武是为了累积与外界谈判的筹码，受访学者都认为，朝鲜如今已把核武视为攸关政权存亡的关键，因此不会轻易放弃核武计划。

韩国峨山政策研究院理事长兼院长咸在凤说，即便金正日主政期间，都还有不少分析师认为朝鲜企图用核武争取“附带安全保障的经济援助配套”，但“自从金正恩掌权后，朝鲜继续发展核武的用意再清楚不过，他们无意用核武交换庞大的经济援助配套，而是认为政权存续全赖开发和保留核武。”

咸在凤说，朝鲜认为惟有外界承认它是拥核国，它才能获得外界合理的对待，从而让它能够按自己的条件回到谈判桌上。

韩国国防安全论坛研究员杨旭也认为，朝鲜从早前利比亚强人卡达菲等的倒台事件中意识到，拥有核武才能保住江山。

夏威夷大学中国研究中心亚洲学系教授郝忠明（Eric Harwit）持有同样看法。他认为，朝鲜把核计划等同于政权存续，不能奢望它完全放弃计划，“充其量它只会放缓制造核弹的脚步，或不再试射导弹”。

1994年，美国总统克林顿主政期间，美朝达成协议，朝鲜承诺冻结核计划；美国则召集国际财团提供资助，建造不会生产武器级钚元素的核子反应堆，并在过渡时期为朝鲜提供石油，协助朝鲜应付能源需求。

郝忠明说，这样的安排虽没导致朝鲜放弃核计划，但至少暂缓核开发的步伐。

朝鲜导弹技术仍是谜

封闭的朝鲜在开发核武方面究竟取得多大进展，至今仍是个谜。据华盛顿科学与国际安全研究所估计，截至去年底，朝鲜拥有可制成13个至30个核武器的材料。

朝鲜去年进行了19次导弹试射，今年已试射八枚导弹。尽管朝鲜本月发射了两枚射程介于3000至5500公里的中远程弹道导弹（Intermediate-range Ballistic Missile，简称IRBM），一般相信朝鲜导弹尚未达到射程超过5500公里投递核弹头的洲际弹道导弹（Intercontinental Ballistic Missile，简称ICBM）水平。

换言之，朝鲜导弹水平可媲美印度和巴基斯坦，但与拥有可立即投入使用ICBM的国家（即中国、俄罗斯、美国、英国和法国），仍有一段距离。

不过，不论是杨旭或是峨山政策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朴芝暎都认为，朝鲜最快在半年内即可掌握由ICBM投递核弹头的能力，严重威胁区域和国际社会。

美国东西方中心高级研究员饶义（Denny Roy）质疑朝鲜导弹能精准抵达目的地，并稳定地重返大气层。“没证据显示他们掌握了有关技术，但军方仍得假设朝鲜已有高水平的核武。”

今年4月，美国太平洋司令部司令哈里斯（Harry Harris）向美国国会供证时，形容朝鲜半岛危机实质存在，“尽管情报方质疑金正恩已有（核）能力或在不久后就会有这个能力，我都必须假设他有；他真正有能力，而且正朝目标前进”。

同样在4月，特朗普政府把“最高强度的施压与接触”（maximum pressure and engagement）定为对朝政策的基调，并表示欲对朝鲜打开对话之门。

制裁朝鲜须国际社会参与才会有效

受访学者同意应加强对朝鲜的制裁。

咸在凤以美国和欧洲对伊朗的制裁做比较，认为各国并没有严肃看待对朝鲜的制裁。“过去，英国保险公司甚至拒绝让任何运载伊朗货物的船只受保。苛刻的制裁引人诟病，认为这导致伊朗人民没能拥有足够的药品。可是，朝鲜现在还能出口煤炭，以换取外币。”

杨旭则认为，许多国家都不如美国、日本和韩国般积极看待问题。联合国要求进行制裁的国家通报，但据他了解，呈上报告的国家不及三成。“只有当国际社会都参与解决问题，制裁才能发挥更大作用。”

在处理朝核问题上，日本政策研究大学院大学教授道下德成同样首推制裁。他分析说，为了预防制裁产生不良后果，各国也应壮大防务能力，最后才考虑到谈判桌上去。

道下德成说：“作为一种战术，至今仍没有人严肃看待对话，但朝鲜的最高领袖是位新领导，与朝鲜对话是重要的。”

在对朝鲜进行制裁以及鼓励朝鲜重启谈判方面，中国可否扮演一定角色？

尽管意识到朝鲜从中国输入石油，中国大可对朝鲜进行这方面的制裁，但受访学者认为中国在解决朝核问题上，可扮演的角色有限。

郝忠明对此并不乐观，他也留意到中朝的最高领导人至今尚未碰面。“中国一方面不希望朝鲜政权不稳定，担心政权垮台会导致很多朝鲜难民涌进中国，另一方面也会顾虑到北京其实离平壤不远，同样面对朝核威胁。

“除了陈腔滥调，我不看好中国可做出更多。”

亚细安可扮演什么角色？

亚细安区域论坛是唯一朝鲜所参与的多边论坛，部分受访学者认为该论坛将是与朝鲜谈论核武问题的最佳平台。

韩国峨山政策研究院副理事长、首席研究员崔刚相信，透过为朝鲜提供与其他国家对话的机会，亚细安能影响朝鲜行为，使朝鲜更国际化。

他留意到，自从朝鲜在2000年加入亚细安区域论坛以来，该论坛已好几次正式讨论朝鲜半岛课题。他认为可在论坛上，传达国际社会的意见，也可敦促中国在解决朝核问题上扮演更积极的角色。

此外，由亚细安10个成员国和七个伙伴国组成的亚细安区域论坛，也可讨论对朝鲜的人道援助课题。崔刚说：“金正男（朝鲜最高领袖金正恩的哥哥）在马来西亚遇害，说明了朝鲜事务可对亚细安国家安全造成威胁。”

目前，共有24个国家在平壤设代表处，其中的印度尼西亚、越南、柬埔寨和马来西亚都是亚细安成员国，而除了文莱和菲律宾以外，朝鲜在其他八个亚细安国家都设了大使馆。柬埔寨近期甚至允许朝鲜在暹粒设计、建造并打理吴哥历史博物馆。

切断国际金融体系联系或可逼朝谈判

尽管不认为亚细安可促成与朝鲜更深层的对话，美国东西方中心高级研究员饶义认为，亚细安可落实对朝鲜的经济制裁，一个做法是切断它同国际金融体系的联系。

2005年9月，美国冻结朝鲜在澳门汇业银行（Banco Delta Asia）的资金，朝鲜存在汇业的资金有2500万美元，但更重要的是：中国的其他银行因为担心美国对它们采取行动，纷纷切断了它们同朝鲜的联系，朝鲜的弱点由此暴露出来。

饶义说：“切断了朝鲜与国际金融体系的联系，当地的精英会受影响，进而削弱金正恩政权的正当性，朝鲜或许就会愿意回到谈判桌上。”

专家:特朗普政府仍未制定亚洲战略

过去多年，美国都在新加坡举行的香格里拉对话会上重申对亚洲的战略承诺，从而强化它在本区域的地位以及亚洲区域的稳定性。

今年的“香会”下周末就将举行，届时有关课题预计仍会受到关注，但受访的专家学者不认为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在发表主题演讲时，会阐明特朗普政府的亚洲政策。

曾派驻越南、菲律宾和上海等地的美国前外交官、美国在台协会（AIT）前主席薄瑞光（Raymond Burghardt）告诉《联合早报》记者，特朗普政府至今未制定亚洲战略，尽管“香会”长久以来是阐明美国亚洲战略的好平台，但他不认为新政府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制定好战略。

薄瑞光说：“所有特朗普的主要国家安全阁员都没有多少亚洲经验，他们对亚洲恐怕没有太大兴趣。过去10年里，国家安全顾问麦克马斯特、防长马蒂斯都聚焦中东，国务卿蒂勒森有一些与亚洲接触的经验，但在印尼长大的奥巴马所引进的部长或副部长等，他们都有丰富的亚洲经验。”

夏威夷大学中国研究中心亚洲学系教授郝忠明也认为，特朗普政府仍在摸索其亚洲政策。他说，许多美国总统开始主政时都委任思想极端的人，但这些人大约一年后都纷纷离职，由相对“主流的人”取代。“希望大约在一年以后，特朗普就能安顿下来，国务院所扮演的角色会更大，政策就不会摇摆不定。”

韩国政府新挑战

“革新派”文在寅当选韩国新总统，由于他本人曾表示愿意同平壤面谈，也主张韩国采取更独立于美国的外交政策，包括反对美国在韩国部署“萨德”反导系统，不少学者专家因此担心韩国将面对新挑战。以下是学者专家有关“萨德部署”及“中韩关系”的诠释。

■萨德的部署

夏威夷大学中国研究中心亚洲学系教授

郝忠明：这的确是韩国新政府的挑战。就此放弃萨德，会被视为懦弱、一味迎合中国要求。

韩国峨山政策研究院副理事长 崔刚：

文在寅表示在接触朝鲜方面应更具灵活性，但朝鲜一再试射导弹，使他不容易落实原来想法。美国已说明要“最高强度的施压与接触”，新政府不可能在安全方面做出大幅度改变，包括扭转萨德的部署，也不可能扭转须加大力度向朝鲜施压的趋势。唯一可能争取到更多灵活度的是在人道援助方面，例如为朝鲜提供粮食和医疗配备。

韩国国防安全论坛研究员 杨旭：

萨德在韩的部署早过预期，让许多人感到意外。如果韩国能开发自主反导系统，那固然最理想，但那需要时间，其威力可能也不如萨德。一些政治人物也会担心撤掉萨德有如将韩美联系切断。

■中韩关系

韩国国会立法调查处立法调查官 金礼庆：

据统计，中国针对部署萨德的“报复性”经济措施，可导致韩国经济增长下跌0.59％至1％。韩国的国内生产总值增值不过是2.6％，经济增长下跌幅度是显著的，中国游客在无须签证的济州岛已“绝迹”。

韩国峨山政策研究院理事长兼院长

咸在凤：如果涉及领土争议的国家都进行经济制裁，那自由贸易就会消失，贸易和经济不可与领土争议挂钩……中国对韩国的“报复性”措施没造成太大影响，就仅仅是一些化妆品公司遭殃、韩星去不了中国，又不见中国终止与韩国在半导体等方面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