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容型政治制度和包容型经济制度，是实现长期经济增长的关键。在攫取型政治制度下，即使朝着包容型经济制度转变，这个转变也是不可能持续的。

按照202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奖者提出的包容型制度视角看台湾，台湾无疑是走向繁荣的成功案例。在《国家为什么会失败》一书中，作者把日本、新加坡、韩国和台湾都列为繁荣的经济体。从包容型政治制度和包容型经济制度看台湾，台湾的政治是民主政治，经济是市场经济。台湾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达到3万5000美元，台积电的晶片成为全球发达国家的经济命脉。

蒋介石在1949年把独裁政体带进台湾，数千人被指控为政治反对派而遭到处决，数万人被监禁。蒋介石的独裁依托的是德隆·阿西莫格鲁（Daron Acemoglu）等人所说的攫取型政治制度。《蒋介石：失败的胜利者》一书作者潘佐夫认为，蒋介石是中国唯一开明的“独裁者”。独裁政权可分为两种，倒退独裁，进步独裁。倒退的独裁者属于为自己利益而领导国家回到过去，但蒋介石改变了台湾，推行一系列改革政策，奠定台湾未来的政治和经济基础。

1949年国民党把在大陆实行的计划经济和国有经济模式搬到台湾。计划经济和国有经济是攫取型经济制度。学者郭岱君在《台湾往事：台湾经济改革简史》中指出，1949年之前的国民党领导，满脑子都是计划经济，认为国营企业优于私营企业，唯有计划经济才能保障国家安全、提高人民福祉，因而主张由国家掌控国有经济。国有经济的依据是“民生主义”中的“节制私人资本，发达国家资本”。

台湾在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的道路上，如果没有蒋介石的包容，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虽然蒋介石独裁，但当他知道继续维持计划经济而导致台湾经济陷于困境时，他能容忍生产事业管理委员会的负责人尹仲容，尝试朝市场经济方向改革，尹仲容的想法改变蒋介石和副手陈诚等人的观念。1953年，尹仲容开始推动民营化的观念。到1954年，他更明确主张放宽管制、发展民营企业、推动外汇贸易改革。从此，他成了台湾“民营化、自由化”的代言人。

推动民营经济的实质是革国有经济的命，计划经济和国有经济在官员手里，不仅仅是政策，而是自身利益所在。如果一个独裁政权只从维护自身利益出发，绝对不可能允许包容型的市场经济和民营经济存在。

从1960年开始，台湾经济进入发展的黄金时代，快速增长持续数十年。在经济快速发展的同时，台湾上下保持一定程度的效率和清廉，居民所得分配相当平均，全面教育水平提升，失业率降低，社会逐渐多元化。之所以这样，郭岱君认为，是因为蒋介石把经济建设的任务交给陈诚负责，基本上不干预经济政策的制定；此外，蒋介石和陈诚等高层官员的儿女既不从商，也绝大部分不从政。设想一下，如果蒋介石和陈诚的家人掌控国有经济，他们会愿意让位于民营经济吗？他们很容易以计划经济的名义打击民营经济。

计划经济和国有经济在腐败政权手里，就是攫取全社会资源的手段，苏联就是一个例证。因为名义上的公有是虚的，关键在于是谁掌握全社会资源的使用权。前南斯拉夫领导人米洛凡·吉拉斯在《新阶级》一书中指出：“共产革命是以取消阶级为号召的，但最后竟造成一个握有空前绝对权威的新阶级。”“当新阶级在革命中大获全胜时，控制手段却在人类历史上留下最可耻的一页。”

大陆政府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刊登的《论苏联官僚特权阶层的历史演变及其深远影响》一文指出，早在1930年代，苏联就形成完备的特权制度，政治局委员、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书记、中央委员、人民委员、总局的首长，等等——每一级都有自己的一套特权。这套特权都是在张嘴闭嘴以人民利益为名实施的。包容型政治制度不包容官员的特权。

包容型政治制度保障包容型经济制度

蒋介石既独裁也包容，才让台湾经济走向市场经济，反过来，市场经济的发展会促进台湾政治转型到民主制度。完成这一转变的，有蒋经国的功绩。1978年5月20日，蒋经国出任第六届总统。就职当天下午，他对外发布三点指示：第一，今后不希望再有“蒋经国时代”这一类名词出现在报纸杂志上；第二，今后不希望称呼他为“领袖”；第三，今后不希望有“万岁”的口号出现。这三点指示与他接受市场经济，有内在的联系。市场经济会培育政治民主。

包容型政治制度是建立包容型经济制度的保障。没有英国的光荣革命，不可能有后面的工业革命和市场经济。包容型经济制度为包容型政治制度提供坚实基础，如果一个连个人私有财产都得不到保障的社会，个人不可能有自由和民主。台湾已故学者殷海光指出，私有财产权是自由实现的佳壤。当人保有私有财产权而且国邦不得借故没收私有财产时，他才不会受肚皮问题的牵制。当人不受肚皮问题牵制时，才可能有自由。有自由，才可以谈论民主问题。

按照阿西莫格鲁的观点，包容型政治制度和包容型经济制度，是实现长期经济增长的关键。有的国家或地区在攫取型政治制度下，即使朝着包容型经济制度转变，这个转变也是不可能持续的。

这就是说，蒋经国这个官二代上台后，如果认为市场经济损害官僚集团的利益，他大可以利用国民党的独裁统治，重新回归计划经济和摧毁民营经济。1987年蒋经国解除戒严，回归宪政，实施宪政，市场经济就不可能回归计划经济了。今天台湾的政治和经济都受到全世界称赞，包容型制度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认知视角。

作者是上海时事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