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建屋发展局中心大厅、由著名书法家潘受手书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堪称新加坡国家名片之一。这幅作品及其象征的新加坡组屋制度,不时在中国社交网络上引发讨论和回响,算是一种反向的文化输出,但很多时候,谈论者对组屋的理解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只看到组屋是一种福利住房,“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却往往忽视了组屋制度是一连串政策的集合,存在多张面孔。
组屋首先是一种“新加坡原始股”。这是有点奇怪的表述,但当初从不同的公共住房制度中作出选择时,建国总理李光耀的主要考量,就是给每个公民一份“原始股”。一方面,他坚信有恒产者有恒心,如果每个人都拥有房屋(而不是去租房屋),国家会更加稳定。另一方面,从拥屋者的视角,这份原始股收益巨大。从有统计数字的1990年算起,转售组屋价格平均增长6.3倍,不仅远超通货膨胀,甚至超过同期私宅的涨幅。作为对比,同期以美元计价的新加坡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也刚好上涨了约六倍。经济高速发展自然带来房地产价格上涨。如果当初不是让大家去买组屋,而是去租组屋,新加坡人就很难通过房子分享发展的果实,政策的效果就可能完全相反。
其次,政府作为组屋用地唯一供应者,有强大的决心和执行力来保证供给。过去60年,建屋局总共建了超过100万个组屋单位,2023年就推出2万4447个组屋单位。充足的供给是“居者有其屋”的前提,假如没有大规模而持续的新房供给,组屋要么很贵,要么严重短缺须要排长队,组屋故事就无从谈起。
再次,与很多国家的公共住房计划不一样,组屋的大部分元素,其实是依据市场原则运作的。比如,预购组屋(BTO)价格虽然在2011年后就和市场价脱钩,但在满足最低居住年限(MOP)后,组屋可以自由转售,价格由市场决定。此外,组屋可以部分或全部出租,租金也由市场决定,不存在价格管制。这些市场元素,确保组屋成为一种可以交易的活资产。当公民有换屋或用钱需求时,能够迅速把这份资产盘活。
比如,乐龄人士可以把大组屋卖出,换成小组屋,现金盈余可以用于养老;也可以把个别房间出租,补充日常开销。作为最后手段,政府还通过屋契回购计划,帮助有需要的人把剩余的房契换成现金,用于养老。值得注意的是,回购计划之所以能顺利开展,双方能就回购价格达成一致,关键还是有一个可靠的市场价格作指引。
最后,组屋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一种长期承诺。高层建筑的保养和维护,是世界难题,即使能住99年,到后期的维护费用往往惊人。与私宅不同,组屋有政府兜底的翻修计划,前些年大部分旧组屋都装上了电梯,而屋龄到30年的组屋会有大规模翻修。翻修费用大部分都由政府承担。
政府对旧组屋的持续投入,是组屋制度能健康发展的重要一环。假如没有持续翻修,房子住一段时间后就可能破败不堪,那么每年就要新建比现在多得多的组屋来满足源源不断的需求。这在土地稀缺的新加坡不可想象,财政上也不堪重负。
公共住房是一种逆市场行为,原则上不容易搞好。新加坡的经验,是在尊重市场和保障民生之间,取得一个平衡。但它是新加坡特殊国情的产物,难以直接借鉴。未来要可持续地推进,也是如履薄冰。
今年即将实行的组屋新分类制度,就是在新形势下,政府平衡市场、公平性和可负担性的努力,但能否达到预期效果还有待观察。另一方面,自从BTO价格和市场脱钩后建屋局就亏损,2022财年亏损更达到创纪录的53亿8000万元。这些都需要财政来补充。
如何既保证组屋的可负担性,又不至于压垮财政,也是一个艰难的课题。更长远来看,新加坡的土地终归有限,如何保证供给,又平衡其他多种用地需求,这些都考验着执政者的智慧。
作者是算法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