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以为“正义”就是最高标准,都想要宣称自己才是正义的,却忽视了每个人所说的正义都不同。但是,假如人们认识到正义从何而来,认识到道德矩阵的多样态,就会发现,也许“和平”才是一个更值得追求的目标。
以色列和加沙之间的战争,引起世界很多分歧和争拗。有人支持以色列的复仇行动,也有人在遥远的国度举着巴勒斯坦旗帜声援;有人指责以色列在复仇过程中屠杀大量平民,也有人指责哈马斯利用加沙平民;有人厌倦听到“人质”两个字,也有人还在等着被掳走的家人。当然也不乏激进和极端的主张。在纷乱的声音中,我们不禁要追问,到底谁说的才是对的?世界到底该听谁的?谁能代表正义?什么才是正义?
“正义”从来都是一种主观的价值判断,争论漩涡中的每一方都觉得自己是对的,对方是错的;自己是正义的,对方是非正义的。我们的正义感从何而来?正是从我们的价值判断而来,从我们的道德标准而来。可是,有那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关于何为正义的标准吗?例如孟子说的那种“人皆有”的“不忍人之心”。
现在同情巴勒斯坦的声音,多数都是从表达这种看到生灵涂炭时的“不忍”之心发端的。人们无法做到面对伤害,无动于衷,即使是以伸张正义的名义,很多人还是觉得以色列的还击超过了必要限度。
但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不是围绕是否存在对平民的“伤害”、从人道主义出发表达关爱,人们就能决定什么是正义。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地区,关于何为正义的标准,是与宗教信仰分不开的。宗教和历史纷争太复杂,人们本能地想要避开宗教信仰和历史纠葛去谈加沙冲突;但是,真的很难绕过去。
到底什么是正义?从古到今,哲学家、政治学家、法学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等都做了许多研讨,但目前来说,能让人耳目一新的学说,却来自于一些社会心理学家。例如乔纳森·大卫·海特(Jonathan David Haidt),他的主要研究领域就是道德心理学和道德情感。他把道德看成建立于不同基础上的道德矩阵。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不同的道德标准,每个都有不同权重、不同的优先级,从而形成不同矩阵。
如果要说服别人相信你是正义的,就要尽可能多地去考虑到不同的道德矩阵,而道德矩阵建立在至少六种道德标准之上。除了前文谈到的基于关爱的(反面是伤害)的道德标准,基于宗教的道德标准,乔纳森还提出基于公平(反面是欺骗)、忠诚(反面是背叛)、权威(反面是颠覆)、自由(反面是压迫)等一共六种最基本的道德标准。人们对这六种道德标准的感知,或者说直觉,让人们像感受到内心良知一样,做出正义与否的判断。
乔纳森在他的《正义之心》一书中说,道德判断大部分是由“大象”作出的,理性并非居于统治地位。“大象”是什么呢?可能很多人听说过乔纳森,正是因为他的“象”与“骑象人”的著名比喻。他把人的心理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自动化系统,也就是非理性的“大象”;另一部分是控制化系统,就像一个骑在大象背上的“骑象人”,能进行推理和思考,但无法完全控制大象的行为。他说,我们骑在大象背上的时候,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大象,但其实,只能在大象愿意的范围内做出行动,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能与大象合作。正是在这个概念的基础上,他进一步做了很多研究,来和人们谈论道德。
“大象”在什么时候会听从理性?人们在道德问题上改变想法的主要途径,是通过与他人的互动。可是,人们通常都是先有判断,才寻求论证。人们都很擅长给别人的信念挑错,却不擅长挑战自己的观念。在寻求所谓正义的途中,当人们以对立姿态进行讨论时,引起的变化会很小。因为此时“大象”会倾向于掉头,而“骑象人”会努力反驳对方的指责。只要双方处于争斗模式,不管一方的逻辑有多完善,都无法让对方改变观念。人们往往看到的都是别人眼中的刺,看不到自己眼中的梁木。
但如果存在敬仰、好感,或者想要和平共处,以及有取悦他人的欲望时,“大象”就会倾向于接近对方,而“骑象人”也会努力寻找对方观点中有道理的地方。所以,如果真的想改变人们关于道德或政治问题的观念,就得从他人视角看待问题,与他人共情。
说来说去,人们以为“正义”就是最高标准,都想要宣称自己才是正义的,却忽视了每个人所说的正义都不同。但是,假如人们认识到正义从何而来,认识到道德矩阵的多样态,就会发现,也许“和平”才是一个更值得追求的目标。人们总是被自己坚持的“正义”所惑,才有了各种纷争。为了和平,“象”与“骑象人”合作,才能找到解药,跨越道德分歧来实现共情,从而实现人类憧憬的,没有伤害和流血的长久和平。
作者是前媒体人、童书创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