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学生除了担心进入美国学院后无法当教学助理，更担心毕业后难在美国谋职。目前已在美国拿到学位并就业的中国人，已有不少因不安全而换跑道。美国雪城大学社会学者马颖毅警告，过去中国担心人才流失，如今反而是美国要担心吸引不到好人才，她强调“美中的竞争就是人才竞争”。

今年11月在旧金山举行的习拜会，美中两国元首达成共识，将扩大教育、学生、青年、文化等人文项目交流。习近平还宣布，中国未来五年要邀5万名美国青少年来华交流学习。

冠病疫情下中国严格的移动管制，加上美中关系恶化，让两国之间留学生数量锐减。美国留学中国学生从最高峰年1万5000人剧降至目前350人；过去15年美国外籍学生最多都是来自中国，但依美国国土安全部今年9月统计，美国发出的学生签证（F-1 Visa），榜首已由印度取代了中国。如今疫情远去，加上美中两国领袖加强教育文化交流的共识，中国留学生看似明年会再大举进军美国校园。不料，就在2023年接近尾声之际，美国佛罗里达大学逾300名教职员发表致校长的联署信，关切佛州新法律将影响中国学生招收。这个事件也冲击了全美各校园。

今年5月间，佛罗里达州议会通过一项新法律在7月生效，明文禁止佛州机构从中国、古巴、伊朗、朝鲜、俄罗斯、叙利亚、委内瑞拉等七个“受关注国家”的实体获取资金或与他们合作，同时禁止向这个清单中国家的人民提供研究合约，除非获得佛州最高教育主管机构豁免。佛州12所公立大学都受到这个法律规范，而受冲击最大的是中国留学生。以佛州首屈一指的佛罗里达大学为例，中国留学生人数逾千人。此法虽未禁止招收中国学生，但大多数念博士班的学生都是靠奖学金、当助理、助教维生，这个法令可能让他们无法获得这些工作。

立法目的，是要阻止上述“受关注国家”扩大对美国学院的影响力，并防范他们窃取专利或先进科技机密，当然最主要是针对中国。佛州州立大学系统理事会10月制订出让各公立大学遵循的规范，包括聘任行政、学术、研究主管或研究学者，要经过理事会同意，与上述国家交换学生也要经过同意。这个办法在12月起实施后，中国留学生开始感到恐慌，大学教职员也不安地讨论，到底要不要对这七国申请入学者发放录取许可。

佛州大学教职员联署吁留住优秀学生

于是佛罗里达大学一些教职员发起上述联署，主张要继续聘用最好的人才，不论是哪一国人。这所大学目前聘用350个从这七国来的研究生当助理，此外还有200个博士后，其中中国人最多。此法不只影响到这550人，更让原本有意申请的学者却步。此刻正是下学年新生入学的申请季节，联署书呼吁校方，若不迅速采取行动，可能会流失优秀学生，且损失将不可挽回。

中国赴美留学生近三年都呈现下滑趋势。就美国发出的学生签证数量而言，中国被印度超车；而据Open Doors另一项学生注册人数的统计，中国留学生还是略高于印度，2022-2023学年度，两者人数分别为28万9526和26万8923。不过相较于前一年度，中国留学生微幅下降0.2%，印度学生大幅成长35%。中国留学生近年来减少赴美国念书，除了疫情因素，主要还有两个原因。

首先是美中关系紧张造成的安全与就业考量。特朗普执政时，司法部于2018年发动“中国倡议”（China Initiative），瞄准中国间谍窃取美国科技，学术研究单位成了主要目标——特朗普政府认为中国利用研究人员与学生窃取美国的前沿科技。

不过“中国倡议”成效不佳，一些在学院里的中国学者被联邦调查局（FBI）调查，但多只是因为与中国机构有研究计划合作、或参与“千人计划”（中国吸引海外高阶人才回流的计划），很少查到有真正间谍行为的个案。据2021年9月《大学世界新闻》的报道，当时美国检方依“中国倡议”起诉了28起案件，其中只有八起被定罪或认罪，十多名中国籍或华裔教授中，只有四人有罪，而且没有人是以经济间谍，或窃取商业机密及智慧财产权罪名被定罪。

普林斯顿大学政治系教授特鲁艾克斯（Rory Truex）在2020年一篇报告中批评“中国倡议”没效率：“美国大学大约有10万7000名中国公民在理工科（STEM）读研究所（及以上），目前（司法部）的指控意味着这一人群的犯罪率为0.0000934，不到万分之一。”

中国C9联盟成员出国学生下降

这个没效率又充满族群偏见的计划，在2022年被拜登政府宣布中止。不过，特朗普在2020年签署一项行政命令《第10043号总统公布》（Proclamation 10043），禁止某些中国大学的学生赴美读研究所。美国政府宣称这些大学与中国军方有关，但一直未公开禁止清单。拜登政府至今依然在执行这项行政命令。据美国官方指出，受这禁令影响而没获得签证的总共才约3000人，但据美国乔治城大学安全与新兴技术中心（CSET）估计，每年有3000到5000人受影响。

“中国倡议”和《第10043号总统公布》已让中国年轻学子产生寒蝉效应——他们感受到美国社会的敌意，日后要留在美国难有发展。这也降低了中国学生赴美留学的意愿。

清华、北大、上海交大、南京大学、西安交大、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这六所大学都是“C9联盟”的成员——九所顶尖大学效法美国长春藤联盟组成的联盟。这六所大学的大学部学生从2018年到2021年出国深造人数连年下降。清华这四年出国人数由26%降到13%，北大则由30%跌到18%；清华毕业生选择赴美留学的，从2018年的11%跌到2021年的3%。

中国学生除了担心进入美国学院后无法当教学助理，更担心毕业后难在美国谋职。目前已在美国拿到学位并就业的中国人，已有不少因不安全而换跑道。据亚裔美国学者论坛（Asian American Scholar Forum）2022年统计，2021年超过1400名美国培养出来的中国科学家，放弃了在美国学术单位或企业的职务回到中国。这个数字比上一年增加了22%。

美国雪城大学（Syracuse University）社会学者马颖毅（Yingyi Ma）是从中国的大学毕业后赴美深造、拿到学位并谋得教职的案例，她的研究主题也是在美国的中国与亚裔留学生处境。她今年回到中国造访清华，感受到师生对美国的敌意。她警告，2023年中国在全球具影响力的期刊上发表和被引用的论文数量，首次超越美国。这也吸引美国顶尖大学的优秀华人学者回归，例如，哈佛大学备受推崇的数学家丘成桐在2022年离开哈佛回清华任教。马颖毅警告：“如果说美国对华的鹰派立场将中国顶尖人才赶走了，中国崛起中的大学有效吸引了这些人才。”她说，过去中国担心人才流失，如今反而是美国要担心吸引不到好人才。她强调“美中的竞争就是人才竞争”。

美国对中国的防堵政策，能确保先进科技不被中国复制或“海盗”吗？中国年轻人不留美、只留在中国国内学习，也能帮中国“超赶”美欧？这些都还是未定数，可以肯定的是，中国年轻人没办法回避美中争霸这个大格局，对他们生命发展的制约。

作者是台湾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