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出的外交家基辛格走了，到了盖棺定论的时候。虽然在中国有死者为大的传统，但对基辛格这样的人物，绝不能因其辉煌外交成就而掩盖他对不少国家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基辛格过度崇尚实力（power），缺少正义和良知，导致他在实施美国对外政策时带来不少恶果，或是他利用其影响力给文明带来了耻辱。

第一，基辛格策划对柬埔寨地毯式轰炸。1969年至1973年，作为尼克逊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和国务卿，基辛格指挥对柬埔寨大片地区进行地毯式轰炸。当时美国官员声称，这些地区是南越和北越共产主义叛乱分子的庇护所。耶鲁大学历史学家、研究美国在柬埔寨遗产的著名学者本·基尔南估计，在此期间，美国向柬埔寨投掷了约50万吨炸弹，造成多达15万平民死亡。

在基辛格生命的后几十年，特别是当解密文件详细描述了美国对柬埔寨的袭击程度时，基辛格因领导角色而受到强烈批评，并被一些人贴上“战犯”的标签。他驳斥了这些批评，坚称柬埔寨的爆炸事件比美国后来的轰炸行动要温和。

《基辛格的影子》（Kissinger’s Shadow）一书作者、历史学家格兰丁指出，柬埔寨至少有一个平民相当集中的地区，遭到近250次轰炸。

第二，基辛格对孟加拉国人道主义灾难视而不见。1970年孟加拉民族主义者赢得民主选举后，巴基斯坦军政府于1971年3月25日晚对孟加拉民众发动血腥针对，试图迫使人们屈服。到6月，美国国务院公开估计至少有20万人死亡。大约1000万惊恐万状的孟加拉难民逃往印度，无数人在过度拥挤的难民营中死于疾病。最终酝酿成印巴战争，巴基斯坦惨败，孟加拉国赢得独立。

基辛格在整个事件中，坚定支持巴基斯坦军事独裁统治，他选择不警告巴基斯坦将军不要向本国公民开枪，没有敦促巴基斯坦接受选举结果，没有敦促他们与孟加拉领导人达成权力分享协议，以避免内战。他没有提出条件来阻止他们实施暴行，也没有威胁在暴行期间会失去美国支持。基辛格接受了巴基斯坦军事统治者的说法，即孟加拉人是一个懦弱的民族，很容易被征服。他对总统尼克逊说：“我猜孟加拉人并不是很好的战士。”

支持军事独裁　蔑视印度

在整个危机期间，基辛格蔑视印度作为一个民族的存在。1971年6月3日，他说，“他们当然在刺激难民”，并将巴基斯坦的军事针对归咎于印度人。然后他严厉斥责了印度，语气充满轻蔑：“他们是一群拾荒的民族。”6月17日，基辛格在谈到印度人时，对尼克逊说：“总统先生，他们是极好的阿谀奉承者。就是这样生存了600年。”基辛格也表达了对巴基斯坦人的偏见。1971年8月10日，他对尼克逊说：“巴基斯坦人都是好人，但他们的精神结构很原始。”

第三，基辛格策划智利军事政变。20世纪70年代，美国政府致力于破坏智利左翼领导人阿连德民选政府的稳定。1973年，阿连德最终在一场军事政变中被废黜，并由皮诺切特将军取代。尽管民主规范遭到破坏，但基辛格仍在推动对智利的更多支持。当基辛格的工作人员向他提出侵犯人权的报告时，他置若罔闻，并说：“这个政府对我们来说都比阿连德更好。”

据信，皮诺切特政府杀害了至少3197人，并折磨了大约2万9000人，其中大部分杀戮发生在基辛格最支持他的1973年。这位将军后来被怀疑参与1976年华盛顿的汽车爆炸事件，导致智利前外交部长丧生。皮诺切特一直掌权到1990年。尽管他在晚年面临无数法律挑战，但每况愈下的健康状况基本上使他无法上法庭，并于2006年去世。后来解密的文件显示，基辛格不仅意识到军政府的暴力，而且积极鼓励这种行为。

现实主义外交不意味毫无底线

解密文件显示，基辛格还鼓励1974年的阿根廷军政府。在那段时期，有多达3万人被军队杀害或失踪，这场战争被称为“肮脏战争”。如此一位现实主义大师有没有受到良心的拷问？基辛格从没有为自己的行为道歉。他在为自己的行为辩护时，搬出了现实主义论点，为美国对外政策的获益辩护。

现实主义外交政策，并不意味着可以丧失良知，毫无底线。基辛格被指控的罪行发生在1998年海牙国际刑事法院成立之前的几十年，否则的话，应该把他送到国际刑事法院审判。

已故的希钦斯在其2001年出版的《审判基辛格》（The Trials of Henry Kissinger）一书中指出，基辛格应该根据国际法受到起诉，罪名是“下令和批准毁灭平民、暗杀麻烦政客、绑架士兵、记者和神职人员并使他们失踪”。

普林斯顿大学教授贝斯是《血腥电报：尼克逊、基辛格和被遗忘的种族灭绝》（The Blood Telegram: Nixon, Kissinger and a Forgotten Genocide）一书作者，他在《大西洋月刊》上撰文指出，基辛格对世界上最无助的人民冷酷无情。有多少颂扬他的人会努力了解他在越南、柬埔寨、老挝、孟加拉国、智利、阿根廷、东帝汶、塞浦路斯和其他地方的记录吗？

第四，基辛格为中美关系作出了贡献，但他也把中国当作一门生意去经营。中国对基辛格评价很高，反映了中国对待国际事务与基辛格奉行现实主义的一致性，只要有利于中国的，就会无视基辛格的阴暗面。中国一直批评美国的霸权主义，但从不批评基辛格就是美国霸权主义的践行者。基辛格现实主义的逻辑是：只要有利于美国，就会赤裸裸地奉行双重标准。

为何失去对美国涉华影响力

基辛格是历届大陆政府领导人的座上宾，访问中国超过100次，在美国政客中居首位。他借助专著《论中国》（On China）在国际上的传播，获得中国高度赞赏。他退出政坛后，利用对中国的影响力，设立咨询公司，靠游说中美两国政府，两头通吃。与基辛格有密切关系的公司有：波音、黑石集团、中海油集团等巨头。2002年，各方质疑基辛格诚信问题的频率达到高峰，前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呼吁基辛格公开客户名单。2009年7月，澳洲力拓集团四名高阶员工在中国被起诉。力拓集团聘请基辛格出马，付给他将近500万美元的顾问费。

在美国对中国态度反转后，2022年美国人石宇（又译菲什）在著作《美国第二》（America Second: How America’s Elites Are Making China Stronger）中说：真正对美国利益伤害最大的是基辛格。过去40年来，他借助让美国卸任外交官贪腐行为的正常化，误导美国对中国产生过度美好的想象。他所造成的负面影响，超过任何一名华裔商人、黑客、间谍。该书在美国产生很大影响。这就是基辛格失去对美国政府涉华政策影响力的背景。特朗普和拜登政府都不相信基辛格。今年7月，中国高规格接待来访的基辛格，对中美关系的影响为零。

一生毁誉参半，“永远活在中国人民心中”的基辛格，不能简单地说成是中国的朋友或敌人。2018年基辛格建议“联俄抗中”，表明他始终是美国利益的维护者，关键时刻他可以立即抛弃中国。基辛格代表的中美关系早已过去。展望未来，中美两国都在探索和平条件下的大国竞争关系。中国不应该把两国关系，系于个别人物的私交，而应该借助于正常的外交渠道。

作者是中国上海时事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