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陆去年底脱离防疫管控，市场原本预料经济将强势回归，为疲软的全球经济提供强大动力，但今年第二季却出现诸多暗淡景况，非但未能拉抬全球经济，本身甚至呈现改革开放以来罕见的惨淡局面，消费疲软，进出口衰退，投资不振，房地产市场危机四伏，青年失业率创高，地方政府债台不断攀升，勉力采取的降息、财政扩张与救援房地产措施也不见成效。总理李强近日会见科技企业龙头加油打气，也表明近三年对平台企业的整顿告一段落，希望借此恢复民间企业的信心与活力。

大陆政府官方殷切欲求经济脱困，反映大陆经济确已陷入困境，各方不禁产生疑虑，担忧大陆经历三四十年的快速成长后，是否正步入日本后尘，将陷入长期低迷停滞的深渊？而且，美中地缘政治关系紧张，美国遏制中国先进半导体和其他技术供应的卡脖子动作越来越用力，必定使疲软的中国经济更加雪上加霜。

许多国际经济专家评估，中国超越美国成为世界最大经济体的势头显已顿挫。彭博首席经济学家欧乐鹰（Tom Orlik）就指出，几年前，很难想象中国的经济规模无法快速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现在，超越的时刻几乎确定会延后，甚至可以想象可能不会发生”。

中国经济体正处于从工业化成长转向创新型成长的过程中，基于创新的成长不会那么快，因此放缓是必然的。不过，近期中国经济成长放缓的症结在于信心危机，即使政府采取刺激措施，解决坏账积极以对，支持民营企业家的承诺一再重申，都无法消除深重的悲观情绪。

一个显著的指标是，自4月底以来，人民币汇率指数（CFETS）几乎周周下跌，这是自中国外汇交易中心2015年开始编制数据以来，前所未见，显示这已经不只是市场短期波动问题，而是挥之不去的对未来整体走势的信心脆弱问题。由于信心严重不足，因此政府推出的振兴经济政策，无论是减税降费等财政政策、降息降准等货币政策，以及进一步松绑房市调控等组合拳，都未能产生实效。

其中有短期的偶发性因素，比如连续三年的疫情防控，严重冲击了生产、投资与消费，也对供应链造成极大破坏，而长期因素则有美中关系恶化，美国对中国经济采取诸多遏制措施，造成脱钩断链的负面影响。然而，几乎每个层面都暗淡无光，显示当前的困境有其深层肇因，非一般性刺激措施可以缓解。

当前经济发展严重欠缺驱动力的问题，主要出在民营企业失去了积极性。过去三四十年，民企蓬勃发展，在结合需求与供给的机制上，成为强而有力的载体。但是，由于中国产权改革一部分尚未完成，对民企的定位犹有争议，政策时紧时松，对民企的发展造成困扰，让民企对未来的确定性缺乏十足信心，近三年来的雷厉风行治理与监管，更是严重挫伤民企的信心。

三年之前，以蚂蚁、腾讯、滴滴及新东方为代表的平台企业，遭遇拦阻与严控。李强和常务副总理丁薛祥近日出席了平台企业座谈会，听取对更有效促进平台经济规范、健康持续发展的意见，发出政治信号，表明官方对平台企业的严厉监管告一段落。

在平台经济发展过程中，由于监管经验不足，法规不健全，确有野蛮生长的问题，也带来垄断和个资安全问题，实体经济的生长空间更是备受挤压，对其进行整顿，加强监管，促其有序发展，诚属必要。然而，过严与过久的整顿已对平台经济造成伤害，民企的投资信心与创新意愿备受摧折，对官方的疑虑短期内无法抚平。

反间谍法使外资高管担心

不仅国内民企的发展承受政策性压力，外资企业近来同样如同惊弓之鸟，比如西方管理顾问公司、审计公司等机构频频遭遇突击搜查、调查和拘留行动。在此同时，反间谍法的适用也使外国公司高管愈发紧张，担心在中国开展市场调研等常规商业活动，可能被视为间谍行为。由于营运环境持续恶化，加上这类政治性疑虑，已造成外资对中国深重的信心危机，再投资意愿低落，资金外移规模之大也前所未见。

根据研究公司荣鼎集团（Rhodium Group）分析，今年第一季度，中国的外商直接投资额降至200亿美元，去年第一季度则为1000亿美元。高盛经济学家预计，今年中国的资金流出额将抵消投资流入额，翻转过去40年资金流入一直多于流出的情况。

外资企业为中国经济增长提供重大助力，所带来的专业知识推动创新、提高生产力卓有绩效，现在却是乌云罩顶，营运环境大不如前，纷打退堂鼓。中美贸易战和科技战持续延烧，不少中国内外资企业为了分散风险，纷纷转往亚细安、印度投资，大幅削弱内外资对中国的投资力道。

房地产严控是民企趋于衰颓的一个面向。过去一二十年，房地产业给中国经济贡献四分之一的产出，在“房子是用来住的而不是炒的”政策下，房地产业快速走下坡。中国约70%的家庭财富其实是与房地产挂钩的，房价下跌使得买家房产现在的价值，要低于他们所同意支付的价值，这使得他们为支付抵押贷款而负担承重，近期出现的提前还款潮，就是这样逼出来的。中国房地产业内人士分析，房市销售额急剧下滑的趋势如果不变，房企爆雷潮将逐步从民营企业蔓延到国企、央企开发商，出现房地产业民退国也退的奇异局面。

无论房地产的业者还是消费者都信心虚弱，致使投资与购置两相萎弱，这正是当前中国经济疲软的总根源。消费者与生产者、内资与外资、制造业与服务业对市场走势及未来前景，都严重信心不足，对于政策的稳定性更是信心缺缺，因此怯于作长线与大规模投资。一个信心跌落谷底的经济体，最大的危机是陷入通货紧缩局面，中国近期的生产者与消费者物价指数都在通缩的指标边缘，似乎出现泡沫经济破灭之后的一些征兆，大陆政府官方如果不能在路线与政策上做破釜沉舟式的调整，中国经济有可能步上失落之途。

作者是中央通讯社前董事 长台湾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