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像动物一样具有生理欲望和生存需要。除此之外，人还有社会欲望和价值需求，因此除了要从事物质生产以满足生存需要，还要在物质生产的能力优势和生存状态的质量差异方面，获得社会认同。但关于人的认识和规定就到此为止了吗？

人类一直在为生存和发展进行不懈的努力和抗争。大自然为人类创造了食物，也设置了诸多障碍，人类必须与大自然抗争，以维持基本生存。在这一过程中，人类创造工具，发展群落关系，不断壮大自己的力量，推进自身的进步。人类逐渐掌握部分自然规律，学会驾驭自然，历经社会变革和演进，社会物质财富取得惊人的增长。

满足生存所需的物质生产仍是人类的重要活动，经济关系仍是一切社会上层建筑的基础。随着数码化、自动化、智能化技术的发展，特别是人工智能（AI）技术的突破和应用，很多人越来越担忧劳动力过剩和失业问题。

人类仍没有驾驭好技术进步这把双刃剑。经济学家凯恩斯曾预测，到21世纪，由于生产力非常发达，社会财富大幅增加，人们会过得非常富足和悠闲。对此，邓曦泽在《UBI——福利还是绝望？》（《联合早报》7月6日言论版）一文中说：“他对财富增长的预测是准确的，但是他对生存状态的预测则是完全错误的。”

在笔者看来，凯恩斯的预测确实有错，但他只是错在过于乐观地为预测加上了时间限制。股神巴菲特机智地避免了凯恩斯在预测方面犯过的错误，他在投资分析方面主张，预测应当倾向于关注应该发生什么，而不是什么时候应该发生。人类的生活水平和生存质量，理应随着生产力和社会财富的增加而不断改善。凯恩斯预测的实质内容没有错，虽然当代人类仍处于不乐观甚至残酷的生存处境之中。

全民基本收入的社会意义

为应对人类共同困境，国际援助和基本生存保障制度应运而生，这既体现人道主义精神，也反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意识。从这角度来看，科技公司OpenAI总裁奥尔特曼提出的“全民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UBI）设想值得肯定，虽然现实可行性和社会后果仍然须要探讨。

邓曦泽在文章中认为，未来的高技术社会会使人类走向绝望，UBI也远不是构想中那么简单和美好。理由是人除了有生理欲望之外，还有社会欲望和价值需求，而高新技术的发展和UBI的设想，会抹平人与人之间的社会性差异，消除人类满足欲望的可能和空间，让人类走向绝望。

未来确实充满不确定性，关于未来的预测更是难之又难。笔者无意断然否定上述结论，只是希望提出一些关于人的设想，冲淡一些关于人类命运的悲剧气息，使“高新技术的发展和UBI会为人类社会带来何种影响”这个问题，继续保持开放的探讨空间。

人是复杂和高深莫测的存在。古希腊德尔斐神殿上的著名箴言“认识你自己”，是哲人追求智慧和探寻真理的指路明灯。对自身的认知是人类无法逃避，又无法一劳永逸解决的永恒课题。存在主义哲学的一个基本原则是“存在先于本质”。人类的自我认知不能基于纯粹理念或本质规定，人类须要在存在中领会自身的本质，并随着存在的展开而加深对人自身的认知。

人类从来没有摆脱和停歇过物质生产活动，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但我们不能由此认为，人类永远也无法摆脱物质生产活动，毕竟高新技术和生产力的发展能够取代劳动力，这种情况并非不可想象。

更不能由此断言，社会欲望和价值需求的满足，永远只能来源于人与人之间在物质生产能力和物质生活水平方面的相互比较。就算在当今世界，人类的社会价值也绝不只来自于显摆、虚荣和攀比。如果有朝一日，人类摆脱了物质生产的重负和物质利益的争夺，难道就会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彻底沦为“快乐的猪”吗？未必。难道人类的命运只能是在物质资料匮乏时艰难生存，或在物质财富丰富时彻底堕落吗？或许我们还要继续去“认识自己”，而不是停留于这种悲观的自我认知。

技术的发展和生产力的提高，会在物质生产领域逐渐替代人类劳动力，这不是近现代才产生的现象和趋势。当牛被驯化充当耕地的动力时，当马车和汽车取代人力车和轿子时，人类已得以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部分解脱出来。除了人力车夫会出于生计考虑，而抵触马车和汽车之外，大多数人是惊叹于人类的创造、技术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

人会因为动物的力量比自己大，速度比自己快而感到绝望吗？人类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都不会绝望，又怎么会在自己的创造物面前感到挫败和绝望呢？

人类智慧超越性非AI能及

AI的突破性发展和应用似乎让人类害怕了，担心会取代人类，让更多人失去工作，甚至让整个人类丧失存在价值。虽然AI可以自我学习和提升，在很多方面拥有比人类更强的能力，但作为人类的创造物，它真能全面、彻底超越人类吗？

笔者认为这不会发生。原因有二：其一，AI的运行和自我学习基础是人类赋予它们的程式、规则和方法。换句话说，AI赖以运行的知识和规则，最初是由人类给予和设定的，它们的自我学习或许能对这些基础知识和规则进行改进、衍生和应用，从而赋予无限的发展和膨胀空间；但不要忘记，知识和规则的发展和膨胀可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一种是单纯量的无穷扩张，另一种是质的无限提升。

任何现成知识和规则的底层，都有一套观念和思想在支撑。AI拥有的是智能而不是智慧。只有拥有智慧，至少是爱智慧的人类，才会展开哲学思考和根本追问，才能促发思想和意义的跃升和质变，从而开辟出崭新的生存和思想领域，以及新的无穷的知识和规则体系。这是人类可以做到的，但任何现存机器和技术，包括AI，应该都无法自行实现。这种超越性或许就是人类相比于任何物种最独特的地方。

当新的技术和设想出现时，人类的某些功能和价值会被替代或受冲击，这会让人产生不安和焦虑，这是正常的心理和社会反应。但人是超越而不是现成的存在，是希望而不是绝望的物种，因为人总在探寻未知和无的领域，在创造新的价值和意义。就算物质生产功能被机器或技术所取代，就算UBI使人类得以摆脱物质生产活动，人类也不会就此落入空虚和绝望的黑洞，而是会开辟更高的实践活动领域，为自己赢得崭新的社会价值和存在意义。

带着这种自我认识和自我信任，或许高新技术的发展和UBI的设想，就不再是那么可怕和不美好，毕竟它们帮助人类向更高层次迈进创造了条件。

作者是上海复旦大学哲学博士，华道生物企业管理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