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香港明报
作者:黄伟豪
中国与美国在日益剧烈的人工智能(AI)竞赛上,斗得难分难解。这场竞赛有趣的地方是,只在数年前,中国被视为领先并有更佳的竞争优势;但在生成式人工智能(generative AI)年代,原先的优势随时被削弱,形成一个分水岭。
科技的两个不同发展方向
今天AI的发展跟昔日互联网,均有两个可以完全不同的发展方向——管制(control)或解放(liberate)。单从名字都可猜想到,前者多是与国家有关,从由上而下的角度加强政府管治及控制;后者则是与巿场及市民有较密切关系,由下而上,透过民间及私人企业对科技的发挥和应用,推动发展和普及化,满足整个社会各方面的需求和愿望。
当然,两个发展方向在理论上未必完全互相排斥;惟在现实上,要做到鱼与熊掌兼备并不轻易。在AI年代,同时包容前者强调的强政府,及后者鼓吹的大巿场和活跃的民间社会,始终并非一件简单容易的事。
话虽如此,曾几何时中国在AI发展上却能同时兼顾这两种功能,并驾齐驱,因而令美国感受到其科技大国地位正受到史无前例的威胁。在政府层面,AI科技如人面识别等技术,配合“社会信用体系”(social credit system),使政府掌握了史无前例的资讯优势。
在市场及社会方面,透过民营企业例如阿里巴巴、腾讯等,使AI及大数据等科技,大规模地被应用在生产、购物、娱乐等跟民生息息相关的范畴,更带动了整个中国急速进入“数码社会”(digital society)。早在多年前,笔者便听到不少到香港求学的内地生“投诉”,当内地已普遍使用电子付款,贵为国际城市及世界金融中心的香港,居然仍在各处使用现金、八达通等落后科技。
“发明的年代”与“执行的年代”
就是在这中国的优势下,国际知名的AI专家和企业家李开复,便在其极具影响力的著作AI Superpowers中提出一个重要预言,就是中国会在这场AI竞赛中击败美国。
李开复的如此结论,是基于其合理分析及有目共睹的证据。首先,他的说法是建基于一个重要立论或假设,就是AI技术在可见将来内不会有重大突破,人类距离成功开发能够掌握和运用知识的“通用人工智能”(general AI)还有相当距离。他因而认为AI已由一个“发明的年代”(age of discovery),正式步入一个“执行的年代”(age of implementation)。
他认为虽然美国可以在“发明的年代”领先,惟中国却在“执行的年代”有更佳优势,这是因为在之前提及的政府及巿场两个层面上,中国均比美国领先。于政府层面,AI的智慧之源就是数据,而因中国一向是数据大国,自然比任何国家更有优势去用数据“训练”AI,使它更聪明、预测更准确。而在巿场和民间方面,一群敢于大胆运用科技致富的企业家,配合不抗拒科技及信任政府的群众和消费者,便更使中国在AI竞赛上如虎添翼。
ChatGPT诞生 扭转局面
可是只是短短数年,整个形势便出现了重大变化,甚至有180度逆转的可能。李开复的AI Superpowers是在2018年出版,距今只有约5年,但今年5月《经济学人》杂志的报道中(《Just how good can China get at generative AI? 》),便提出一个跟李完全不同的结论。
《经济学人》与李开复的分析的最大不同之处是,前者认为生成式AI急速冒起,包括ChatGPT的诞生,已扭转整个局面,颠覆了整个AI的发展生态。由于生成式AI的潜能和背后价值,对于它的投资和研究,便以爆炸性的速度攀升。换句话说,AI的阶段又由李开复原先认为的“执行的年代”,返回到原先的“发明的年代”。
当执行一向是中国的强项,而发明和创意则通常是美国的传统优势,李开复自己在书中也同意这是中国较弱的环节。中国强大而有力的政府,有利于执行决策,这明显是中国的制度优势;但在AI“发明的年代”,看似“无王管”的混乱局面,往往又造就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状况,有助释放无尽创意。
事实上美国在高科技的监管方面,早自互联网刚出现的年代起,已采取被动态度。美国一向的立场是“不破便不修”(do not fix what is not broken),强调巿场自我约束和监管,恐怕任何的监管有可能窒碍巿场创意,减少企业商业利益和回报。即使有科技界巨子马斯克等逾千人发表公开信,要求暂停生成式AI的研究半年,而美国国会也开了听证会,一切都是只闻楼梯响,雷声大雨点小。
据《经济学人》分析,中美AI大战也出现了此消彼长情况。当形势急转弯,有利于美国本身强项时,中国原先的优势也有减弱迹象。跟美国不同,中国科技企业面对国家更多的监管。于数据方面,尽管中国拥有海量数据,但并非所有数据都同时开放给市场及企业做AI研究。
在华研究AI 须考虑“涌现现象”
而国家安全的考虑,也成了在中国开展生成式AI研究及其产品开发的额外考虑。因生成式AI如ChatGPT等科技的一个特征,是由电脑自行吸收数据进行“机器学习”(machine learning)并得出答案,因而有相当的不可确定性,甚至可能出现一些未被批准和预知的功能。技术上,这被称为“涌现现象”(emergent properties)。
在国安的大前提下,万一AI“犯法”,究竟应由谁负责?相信这是ChatGPT及不少外国和中国生成式AI公司,对于如何能够在中国推出其产品,均要面对的额外考虑,也是中国要在AI竞赛中打败美国所需要克服的挑战。
(作者是美国史丹福大学行为科学高等研究中心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