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刚:疫情下的社会“组织”

时间:2022-01-19 08:18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吴俊刚专栏

上周末,《纽约时报》保守派专栏作者戴维·布鲁克斯(David Brooks)发表了一篇调子十分悲观的文章,题为America Is Falling Apart at the Seams(美国正在解体)。该报中文网的标题改为《为什么美国人越来越愤怒、分化、彼此仇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这个问题,布鲁克斯坦言他没有答案。但他提出了一些可能的原因,包括社交媒体的作用、腐败的政治、特朗普的政治流毒、社会结构的破裂(如美国是世界单亲家庭最多的地方)等。

最后他说:“但在这个问题的核心,肯定也存在着某种精神或道德问题。在过去的几年里,在各种不同的行为中,美国人支持社会、亲近他人越来越少,反社会和自我毁灭越来越多。但这是为什么呢?作为一个专栏作家,我本应有一些答案。但我现在不知道。我只知道情况很糟糕。”

从布鲁克斯所引述的统计数字来看,美国社会确实处境堪虞。不仅鲁莽驾驶的人数在增加,飞机上的争吵事件也在激增,城市里的谋杀率在飙升,滥用毒品的人数在上涨,酗酒的美国人越来越多,护士说病人变得越来越粗鲁,仇恨犯罪增加,捐助慈善的家庭锐减,枪支泛滥——2021年1月,一个月里美国人枪支购买的数量超过200万支,同比增长80%。这还不包括整体氛围恶化中难以量化的部分——两极分化、仇恨、愤怒和恐惧的加剧。

布鲁克斯并未着墨于冠病疫情。相信这是因为美国社会的诸多问题和矛盾,早在冠病疫情出现之前就已存在,是社会制度的产物,也是长期积累的结果,不是由疫情直接导致。但疫情明显是个激化矛盾、扩大裂痕与分化的重要因素。其整体结果是社会结构的破裂。

社会组织解体

布鲁克斯所指的社会结构的破裂,原文是fraying of the social fabric。social fabric我们不妨直接称之为社会“组织”,不过不能理解为organisation,而是特指纺织品经纬纱线的结构。形容社会的集体犹如由无数的丝线编织而成的织品,如布匹和织锦,编织越是紧密,织品的质量就越好,越有韧性和耐用。反之,如果组织损坏了,整件纺织品就有解体的危险。

是什么东西把一群人组织成为一个社会组织?除了应有的典章制度,社会规范,还有无形的精神层面上的东西。西方学者称之为社会资本,我们这里则有所谓的“甘榜精神”。这些无形的东西,是维系社会成员良好和谐关系的重要因素,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清楚地从社会或甘榜里的成员的关系和行为体现出来。

甘榜精神没了,甘榜成员之间的凝聚力自然跟着涣散。同样的,社会组织出问题,社会就会出现各种病态或病征。美国社会为什么会出问题?去年11月底,美国历史学者吉尔·莱波蕾(Jill Lepore)在《卫报》发表了一篇长文,主要就是从社会组织的角度切入探讨。

在她看来,问题可以追溯到里根和撒切尔夫人时代。这两个领导人不相信社会的功能,强调个人才是主体。他们也不相信政府的作用,甚至说政府才是问题;要解决各种问题必须靠市场的运作,因此大力缩减各种社会福利,大力私有化政府企业。当今英美社会的许多问题,正是此两人的“政治哲学”的滥觞。

简单说,社会这张织品已经被撕裂,社会凝聚力和温情消失了,人性泯灭了,人际关系疏远了。莱波蕾文章的题目也是一个问题:社会在分崩离析吗?(Is society coming apart?)

突如其来的冠病疫情,让美国人200多年来所奉行的极端个人主义撞上了南墙。一个高度崇尚个人自由的社会,遇上了无孔不入和杀伤力至大的病毒,几乎是束手无策,一时之间兵败如山倒。即便如此,社会整体在抗疫课题上仍然无法达致共识。

该不该打疫苗,该不该戴口罩,该不该封城和保持社交距离等等,共和与民主两党控制的州属一直各行其是,联邦政府也无能为力,尽管染病率和死亡率都世界第一。许多人把个人自由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因此反对政府的所有限制措施。

我们也许会觉得,这场大流行病恰恰说明两点:一、政府治理能力(或者说执行力)很重要;二、社会这张织品的一针一线紧密结合也很重要,碰上百年一遇的大瘟疫,社会更应团结一致抗疫才是。事实也证明,一些国家在抗疫工作上做得比较好,都具备这两个特点。只有社会成员同舟共济,相互提携,才能安全度过危机。

但许多西方人不以为然。他们认为个人自由、人权高于一切。人们的这种观念和传统根深蒂固,但也往往走向极端,只讲个人权利,忽视了或不讲对群体的相应义务和责任。

但疫情暴露了美式民主的许多短板却是可以肯定的。像莱波蕾这样的学者就认为,重新肯定社会和政府的作用是必要的。这就是说,市场和个人并没有解决上述各种问题的能力。社会和政府还是不可或缺的。因此,只有修复和重建良好的社会关系,以及建立有效的政府,才有办法解决上述的诸多问题。实际上,政府的重要性应居首位,因为,没有善政,就谈不上构建良好的社会组织。

在新加坡,我们的社会组织自然也免不了遭受疫情的冲击。比如,不少人突然失业,不少小生意挨不过冬天,所幸有政府及时出手,各个福利慈善团体也努力给需要帮助的家庭送温暖,充分发挥互相照顾的甘榜精神。也有不少人主动为医疗前线人员送餐,给他们加油打气,发挥社会正能量。

此外,民众积极响应政府号召,快速接种疫苗,也让社会经济活动得以较快逐渐恢复。虽然也有少数人极力反对打疫苗,甚至还通过聊天应用煽动群组成员打爆政府部门热线,教唆公众扰乱儿童疫苗接种中心的运作,但他们散发的负能量不大,还不至于对社会组织造成破坏。

总体而言,疫情也没有像在美国那样,激化各种社会矛盾。不过,世纪大疫对社会的冲击和影响实在太大了,包括物质层面和心理层面,有些可能至今还没有显现,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现在也难以知晓。比如,居家办公以及各种社会隔离措施,大大地减少了人与人之间的当面接触,长此以往必然会造成越来越大的人际关系隔阂。因此,我们还是必须谨慎小心地照顾好我们的社会组织。

这不是一张普通的织品,而是几代人精心编织而成的织锦,值得我们珍惜,也需要我们细心呵护。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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