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初，南非和北边邻国博茨瓦纳首先发现又一冠病变种毒株，并于11月底先后通报世界卫生组织。两天后，世卫组织召开紧急会议讨论后发布声明，将其列为“须关注”的变异株，并用第15个希腊字母将之命名为“奥密克戎”（Omicron）毒株。

很快的，奥密克戎相继在世界其他地方出现，新加坡也不例外。虽然这是南非医生最早发现，但变异毒株是否源自该国其实还不确定，世界各国却纷纷立即禁止来自非洲南部的航班。南非政府因此哀叹，它诚实地在第一时间向世卫汇报，却因此遭受“惩罚”。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和总统拜登随后则相继大赞，南非科学家迅速识别出奥密克戎变种，以及南非政府在分享这些信息方面的透明度，应该成为世界的榜样。

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也替南非等国喊冤。他说，非洲国家不该因为同全球分享有关新变种毒株奥密克戎的信息，而遭到旅游限制和惩罚，也不该因为冠病疫苗接种率低而受到指责。古特雷斯说，“病毒确实没有国界，因为它而隔离任何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旅行限制，是不公平的、惩罚性的、无效的。”

真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这是本能的反应，也难怪其他国家一听说奥密克戎传染性比德尔塔还厉害，不免闻之色变，迅速采取旅游限制措施。不这么做的话，新病毒就可能会更加快速地在世界各地传播。

但南非和博茨瓦纳最先发现奥密克戎，还不能立即证明这一变异毒株就是源自这两国。博国总统马西西上周四接受美国CNN电视访问时就说，在最早被发现的奥密克戎病例，包括一些来自不同国家的外交人员，他们当中有者在到访该国之前曾到过欧洲，有者则到过其他国家。简单说，博茨瓦纳认为，现在最紧要的是设法应对新病毒，而不是溯源。

平心而论，应对和溯源两者同样重要，只是前者必须优先处理。犹如有人中了毒箭，最要紧的是救人，而不是先去追究毒箭的来源。现在，除了接种疫苗，也没有其他更有效的药物可以对付冠病病毒。因此，更重要的是设法让更多的人打上疫苗。但这方面却有重重难关。

自两年前出现以来，冠病病毒已经在很多地方出现变异毒株，包括英国、美国、巴西、印度等，溯源之后又如何？所以，关键应是了解为什么病毒的变异速度会那么快。德尔塔还在肆虐之际，新毒株便接踵而至。世卫专家认为，在疫苗接种率低的地方，染病的人多，病毒就更容易出现变异。如果这个观察成立，那么世界各国的当务之急是合力加速疫苗供应和普及。

拜现代科技之赐，科学家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研发了冠病疫苗，这是难能可贵的，也说明人类其实有能力打败冠病。可惜疫苗的生产、供应和普及都遇上了障碍。阻力主要有两个，一是西方大制药公司的利益，二是勾心斗角的国际政治和大国之间的激烈斗争，尤其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和中国的争斗。受到这两大因素的阻挠，世卫组织也无法真正发挥其功能。因此有所谓的疫苗不公平现象。

据统计，在北美洲，已有64%人口完成疫苗接种，在欧洲则有62%。但在整个非洲大陆却只有10.4%。简单说，这种不公平现象都是人为因素造成的。11月29日，世卫组织总干事谭德塞在日内瓦世界卫生大会特别会议上讲话时指出，全世界80%以上的疫苗流向了二十国集团国家，大多位于非洲的低收入国家所获得的疫苗只占总量的0.6%。

莫·易卜拉欣基金会（Mo Ibrahim Foundation，由苏丹电信亿万富商莫·易卜拉欣创立）两天前发布的一份报告也说，“极端疫苗歧视”导致非洲大陆在抗疫行动中落后于其他地区。在非洲南部国家首先发现的奥密克戎变种毒株，凸显出低疫苗接种率可以导致更多病毒变异，然后再传播到疫苗接种率较高的国家。该报告指出，在非洲54个国家中，只有五个国家有望在今年年底实现40%人口完成冠病疫苗接种。在非洲，目前每15人只有一人完成接种。

在今年年底让每个国家约40%的人口完成冠病疫苗接种，到2022年中期将这一比例提高到70%，是世卫组织定下的全球冠病疫苗接种目标。目前仍有103个国家没有达到40%的目标，当中半数以上的国家可能无法在年底前达标，主要原因是它们无法获得所需疫苗，它们大多数是较贫困的非洲国家。

谭德塞强调，在这场大流行中，没有哪个国家能凭接种疫苗独善其身。疫苗不平等现象持续时间越长，病毒就越有机会以我们无法预测或预防的方式传播和进化。我们谁都逃不了干系。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日前在纽约举行的77国集团加中国外长会议上也强调，摆脱冠病大流行的唯一途径是实现全球疫苗接种。

问题是要怎样才能做到这点？看来没有简单的答案。中西恶斗已难以逆转，要它们在疫苗生产与供应上真诚合作看来是不可能的。中美两国现在各行其是，疫情暴发以来，为拉非发展中国家提供最多疫苗的是中国。今年9月，美国拜登总统声称未来一年将为其他国家提供共11亿剂疫苗。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上周一（11月29日）以视频方式出席中非合作论坛第八届部长级会议开幕式时也承诺，中国将再向非洲国家提供10亿剂疫苗，以协助实现非洲联盟确定的2022年60%非洲人口接种疫苗的目标，其中6亿剂为无偿援助，4亿剂以中方企业与有关非洲国家联合生产等方式提供。这是疫苗外交竞争，不是合作。

在涉及疫苗开发、生产与供应的问题上，同样也有非常棘手的难题，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早在去年底，南非和印度就向世界贸易组织（WTO）提案建议，要西方大药厂暂时豁免冠病疫苗的知识产权，让其他国家可以同时大量生产，以供世界之需。这个提案遭到欧盟主要成员国的反对，它们也提出另一个提案，要求确保公平获得疫苗和药物的同时，确保对知识产权的保护。

老实说，要美、英、德等国的大药厂把辛苦研发出来的疫苗（有些政府也投入了巨资）拱手交给印度、南非等国家去生产赚钱，任谁也不肯干。因此，这个问题在世贸组织里谈了一年多，至今还是谈不出什么眉目，显见个中情况复杂多端，不仅仅是产权暂时豁免那么简单。

救人的动机虽好，但一方面要保护知识产权，一方面又要求放弃这种权利，对于在未知情况下冒风险投入巨资研发疫苗的厂家来说，根本就是矛盾的。这也是奉行市场经济必然要碰上的问题。若创新发明得不到知识产权保障，谁还愿意投资？

但这也不等于说大家就无法谈出一个不让疫苗开发商吃闷亏的折衷办法。上个月底，世贸组织原本要在日内瓦召开部长级会议继续商讨这个问题，但因奥密克戎出现而告吹。中国和美国已先后表示支持暂时豁免疫苗产权的提案，但欧盟、英国、挪威、瑞士等国却持异议。

新加坡也被一些组织列为反对派，因为在今年2月举行的世贸组织《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定》理事会议上，它发表声明，表示豁免产权未必就是解决疫苗不公平及及时获取疫苗这个复杂课题的灵丹妙药，要在其他国家生产疫苗还面对诸如卫生基础设施、内部监管、供应链等难题。

说的都是实话，但最近，一个叫全球护士联合组织（Global Nurses United）的团体和另一个成立不久的左翼团体进步国际（Progressive International），就联名向联合国投诉包括新加坡在内的异议国，指它们违反人权。

这就是国际政治的现实。在一个如此复杂和各种势力与利益集团矛盾重重，各有各的议程的现实世界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想似乎依旧遥不可及，如果世卫组织能在明年完成为每个国家的70%人口注射疫苗的目标，那已算是难能可贵了。问题是，未来一年里，奥密克戎之后又是什么？而我们又得继续经历怎样的折腾？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