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冬天,寒风怒号,折胶堕指。从草王坝村通往县城的崎岖小路上渺无人烟,可有一个矮小佝偻的身影在这条小路上走了整整两天——这条路他走过一次又一次——黄大发要去县水电局给饮水工程立项。这一路怀揣着的是草王坝人千百年的梦,是草王坝村家家户户的命。
徒步跋涉了两天的黄大发,下午终于走到了县水电局。此时,瘦弱的身躯已经没几分人样,可眼神并不改当初,一样铿锵、坚定。不巧的是,水电局领导当天下乡了,不在单位。黄大发就打听到县水电局副局长黄著文的家庭住址……
晚上7点,黄著文回到家。在家门口,他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身上穿着破烂单薄的衣服,脸上冻得红一块紫一块,一双磨破了的解放鞋,露出脏脏的脚趾……
“我是草王坝村的村支书黄大发,联合早报采访:,来找你给我们村的饮水工程立项。”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快进屋说。”
“我想着天气这么冷,领导应该在单位或者在家里,没想到下乡了……”
终于,经过专业测绘和精心谋划,草王坝水利工程批复了!县、乡政府从当时拮据的财政里划拨了6万元资金和19万公斤玉米。可水利站要求:如果村民们能在第二天早上凑齐1.3万元作为规划押金,技术人员就能马上到位。
明知筹钱很难,但黄大发一声没吭,当天就火急赶回村里开动员会,挨家挨户做工作,“尽管很难,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要紧紧抓住。”
1.3万元,全村一起集资。可这对于当时穷得叮当响的草王坝村,谈何容易?被贫穷和干渴冲散的人心还能聚齐吗?还有人愿意跟着黄大发一块儿做梦吗?
果不其然,在动员会上有村民发难,为首的就是黄大发的舅公杨春发。“大发,你要是能把水引过来,我拿手心板煮饭给你吃”“你要是能修好渠,我买烟花给你放”……但散会后,杨春发还是悄悄地将钱塞进黄大发手里,黄大发激动地说:“舅公,你这是逼我立军令状啊!”
草王坝人到底是被干旱折磨得太久了!尽管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可当黄大发再次提出要动工修渠引水时,村民们还是兴奋得像炸开了锅。
“黄支书,我们跟着你干!”
凑不出钱的就借钱,借不到钱的就卖东西换钱。豆子、鸡蛋、蜂糖……朴素的草王坝村民走到80里外的甘溪集市,吆喝声一阵接着一阵。当天晚上,乡亲们打着火把,拿着皱巴巴的零钱,交到黄大发手里。
看着大伙儿凑来的救命钱,盯着乡亲们质朴的眼神,黄大发流着眼泪立下了军令状——“修不好我把名字倒过来写,我拿党籍来作保证,我拿命来换!”
1992年,那是一个春天,黄大发带领村民一头扎进深山开工凿渠,沉寂数十年的大山再次沸腾了。
攻 坚
人心齐,泰山移
在没有水的地方修水利,怎么修?和水泥灰沙得用水,浇湿渠基得用水,怎么办?只好将水引一截修一截……
在悬崖峭壁上修水渠,怎么修?人在腰间拴一条缆绳,从山顶一尺一尺试着往下放。人悬在半空中,从谷底看,像极了一只扑腾的鸭子……
故事远不止这么简单,而是充满了曲折和辛酸。
开工第一天,头炮就打“哑”了。石头砸烂了山下村民家的香火位,“村民骂我,要打我,还要拉着我跳崖。”黄大发只好挨家挨户赔笑脸、赔损失。
放炮需要炸材,黄大发就去很远的李村买了背回来。脚底磨破了皮,汗水湿透了衣,无论磕绊摔跤,不管刮风下雨,他都坚持如一。
修渠需要水泥,得去城里拉回来。有一次行至途中,天降暴雨,车陷入泥潭,进退不得。天黑了,黄大发叫司机到人家里找睡处,而自己却睡在水泥包上,被蚊虫咬了一夜——他是真心怕这“宝贝”被偷啊!
绝壁凿渠,每一处都充满未知和危险。擦耳岩是最险的一段,壁立千仞,岩壁中间有个凸起,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前面情况,悬崖上没有树枝,全是秃岩,稍有不慎便一命呜呼。“太危险了,给多少钱都不干。”没人敢动工,连请来的施工队也停下了手脚,黄大发就用大绳把腰拴着,自己带头翻了过去……
日复一日不停歇。每天,黄大发带着200多人的队伍进山,施工队在前面凿壁打槽,村民们在后面挑土砌堡。早上出门,提一罐包沙饭,中午捡点刺刺草草点火烧热,囫囵吞下去,渴了就舀两碗河水,碗一甩、罐一扔,转身又往工地去。为了抢进度,他们不分昼夜寒暑,每天坚持苦干到天黑,才打着灯笼火把手牵手地回家。有的干脆就睡在石窝里,看星星眨眼,等日出天明。
水渠一尺一米延伸,清澈的河水爬上了悬崖、峭壁、陡坎。千百双手,一颗颗心,水每向前流一寸,草王坝人的梦就更进一步。
苦心人,终不负。
1995年,这条主渠长7200米,支渠长2200米,地跨3个村10余个村民组,绕三重大山、过三道绝壁、穿三道险崖的“生命渠”通水了!3年来,到底放了多少炮,炸了多少岩石,凿了多少方土,断了多少钢钎,坏了多少锤子,没人能够数得清。
通水那天,山崖上、水沟边,人山人海,鞭炮声、鼓掌声,不绝于耳,杀猪摆席、搭台庆功,好不热闹!这是草王坝人最高兴的一天,梦终于实现了!村民拥簇着黄大发上台讲话,他沉默良久,欲言又止,眼泪顺着黝黑、皱褶的脸庞哗哗往下流。
60岁的黄大发哭得像一个孩子。
新 生
幸福的歌声心头飞
1995年端午节,当汩汩清水从沟渠一泻而下时,草王坝全村老少向自家的旱地飞奔而去,欣喜地看着祖祖辈辈刨食的旱地变成稻田。从此,草王坝彻底告别了靠天吃饭、滴水贵如油的历史。
白米饭可真香啊!这年春节,草王坝家家户户把平日舍不得吃的新米煮上一大锅“敞开干”,村民徐开伦一口气吃了五大碗。
可捧着白米饭的黄大发再次落泪了,他哭得十分伤心,“这香喷喷的白米饭,我的女儿和孙子永远吃不到了……”
黄大发的二女儿黄彬彩是在1994年离开人世的,时年22岁,风华正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