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自同名小说的电视剧《繁花》本周收官,这部爆红剧集引发多层次讨论,除拍摄手法、明星演技、沪语传播外,从历史视角也有可谈之处。
电视剧展现的上世纪90年代,是中国历史转折期,上海扮演了重要角色。当年以后,中国改革陷入僵局,全国展开姓资姓社大论战。1991年,上海《解放日报》以笔名“皇甫平”发表文章,捍卫改革开放;1992年,邓小平南巡,重要一站正是上海。中国历史开启新篇,上海引领风气之先,剧中展现的证券交易所、外贸局等,反映了时代面貌。
对于90年代的整体评价,很多中国人都赞同那是经济增长、生活改善的黄金时期,但也有批评者指出下岗潮、老工业基地衰落、贫富分化等问题,怀念改开前的岁月。另一些批评者则认为,政改停滞、只搞经济,物质主义的单腿走路,为后来改革到深水区无法再前进乃至倒退埋下祸根。
有网民提到,去年开播的两部热剧《漫长的季节》与《繁花》,讲述的都是90年代。在东北地区的国有计划经济体制走向终结时,以市场经济为主导的南方城市正在快速发展。
三十年过去,现今中国经济面临困难,对于改革开放能否继续的怀疑声不时响起,上海又经历疫情封城的创伤,剧中那种处处有机会、人人争上游的时代精神,让观众产生了一丝今昔对比的微妙情绪。
对于东北衰落,《漫长的季节》片尾喊出“向前看,别回头”。而《繁花》电视剧结尾,也是意味深长的六个字:“人不响,天晓得”。
要进一步把握历史脉络,还须对照作家金宇澄的原著。《繁花》书中,有阿宝、沪生、小毛三个主角,分别代表资本家、南下干部、工人阶级后代,三条线索交织,绘制出一幅上海各区域各阶层的清明上河图。
阿宝年少被抄家,改开后靠投机发财,曾经纯真的爱情却无处寻觅;沪生自小政治嗅觉灵敏,家庭受到林彪叛逃事件牵连后,命运急转直下;小毛相信工人有力量,90年代却下了岗,最终贫病交加去世。
小说一半篇幅写文革前后。有评论说,剧集与原著的最大差距是缺少60年代部分,这种批评有点强人所难,中国如今的审查机制下,没有导演敢碰触政治敏感话题。不过,即使90年代部分,书和剧的基调也大相径庭。
在金宇澄笔下,“砸烂旧世界”的60年代是残酷荒唐的,抄家、批斗场面令人不忍卒读,而“一切向钱看”的90年代也另有一种荒唐,书中汪小姐与有钱老总发生关系怀上怪胎,雪芝等富婆到泰国寻欢作乐等,可见一斑。
作家对上海有深沉的爱,他的心目中,上海是繁华的,也是市井的;上海人是精明的,也是体面的。然而每次时代大潮都将一切冲刷,逐渐变了模样。
书中出现最多的是“不响”二字。在不同历史语境下,它可以是不敢妄语、闷声发财、无声抗议、无可奈何。“不响”是上海人的特点,也是一种态度。
整个故事,有种历史悲剧感。在小说里,姝华信中写道:“人间的佳恶情态,已经不值一笑,人生是一次荒凉的旅行。”沪生说:“革命一场接一场,牺牲品一批压一批。”阿宝则说:“面对这个社会,大家只能笑一笑,不会有奇迹了。”
小说《繁花》如其名称,从繁花似锦,到繁花落尽,见时代、见众生,“不响”中有沟壑万千。而电视剧更多着眼于都市男女与商海传奇,最后出现的浦东开发、香港回归的元素,还有主旋律意味。
或许我们不应苛责王家卫,他用自己的风格和理解方式,在现有条件下拍出一部精品,即便他的上海不同于金宇澄的上海,也不是今天的上海。也不必对上海失去信心,近现代中国每次历史转折,这座城市都立在潮头,即便在大环境灰暗的岁月,民间也会有自己的表达,如乌鲁木齐路,如万圣节。
如果一部现象级的电视剧能引发人们对上海这座城市、对中国历史的思考,并吸引更多人去阅读原著,已是功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