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个“感觉”说起。

一个是当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结束70年统治时，一些人感觉不可思议。女王的在位时间甚至超过很多人的寿数。在感觉上，伊丽莎白二世女王的统治是“理所应当”的，似乎会一直持续下去。类似感觉也表现在1913年的很多欧洲人，觉得和平繁荣是理所应当的，会一直持续下去，以及中国很多的“八零后”“九零后”，觉得高速增长是理所应当的、会一直持续下去。

另一个感觉是当两个人起争执时，一开始或尚能就事论事、摆问题讲道理，但吵一段时间或者没吵出胜负而下次再见面时，便“气不打一处来”，眼中的对方犹如牛头马面，说的每一句话——无论在理不在理——都是歪理邪说，每一个字都刺耳，每一个发音都邪恶。正所谓“不共戴天”，跟对方同在一个大气层笼盖下，都觉得是奇耻大辱。

这两个“感觉”都不是理性的，却是时常发生的。最近特朗普“回锅”，很多看客、观察家、学者甚至决策层都回荡着类似的“感觉”。这“感觉”反映的并不一定是真相，更影响着人际、群际乃至国际应有的理性互动。

自外于主流话语体系造就特朗普“感觉”

特朗普至今仅仅参加过三次公职竞选，三次连续的总统大选，显示身上的政治“污泥”很少。这是特朗普及团队用心利用并彰显的“不与既有利益政治集团同流合污”的形象，甚至令他在很大程度上得不到共和党广大建制派的支持。但他利用共和党建制派因逐年左倾而致衰败的机会，发动“群众路线”，居然能在相当程度上以“让美国再次伟大”，置换共和党的内涵。集中的表现形式，便是自外于主流话语体系，说的话一句比一句离经叛道，做的事看上去也似乎如此。

但事实的确如此吗？特朗普给人们“疯癫”的“感觉”，有多少是他真正的“疯癫”，又有多少是因为主流话语体系“不习惯”“没见过”而产生的应激反应呢？

在美国国内，数十年以来保守主义颓唐，进步主义高歌猛进，冷战的胜利被视为多说了些主义，而非多解决了问题，进步主义的话语体系笼罩四野，人们耳畔只回荡着进步派价值观，进步派的政治议题成为唯一有意义的讨论内容。与此同时，进步主义的凯歌掩盖欧美社会亟待解决之问题的呻吟，主流话语彰显种族、移民、性小众的声量，却未闻阶级矛盾远未消弭、工人也要发出的声音。

在国际，数十年“美利坚治下的和平”以及全球化，让同盟国习惯受美国的军事保护，让发展中国家习惯坐收全球化劳动转移的红利，未曾或故意不去察觉美国的生产能力越来越空洞化，美国全民一致维系世界和平的实力与意愿，已无法与当年同日而语。

在这样的内外“理所应当”惯性思维下，突然出了一个特朗普。他说要有边境，他说警察要有能力制裁犯罪，他说要让主权国家自己保护自己。这放在很多地方都是很正常的常识，但在进步主义语境下便折射成为种族主义、专制主义、孤立主义。进步主义者无法理解其语境以外的主张，国际社会无法接受其习惯以外的局势，这与英女王驾崩后不可思议的感觉何其相似。

与一个非疯子正常交往

由不理解、不习惯衍生出不接受和争执，争执久了，便产生上述第二种感觉。

在美国国内，崩溃的进步主义者对特朗普左看不顺眼、右看不顺眼，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值得批判一番，渐渐形成“逢特必反”。在国际上，特朗普被视为蛮牛，他每天做的事情就是上蹿下跳、撞毁屋中一切瓷器。由着这种感觉，在特朗普即将回锅之际，美国国内进步派想尽办法要撤他的梯子、掐他的喉咙，世界各国则战战兢兢准备天下大乱。

但这种感觉与实际经验似乎不完全吻合，或言因持续的恐惧而不断发酵膨胀的感觉，如今已超出有可能真正发生的事实。

特朗普1.0在很多内外政策上，偏离过去数十年的“理所应当”，但放在正常国家的国内外政策来看，并不出圈：减税、基建、能源等政策，试图重振国内生产能力和由此而生的实体经济、提供更多就业岗位；改变环境政策的着眼点，在于放松对生产的环保束缚；废除“厕所令”（编按：让“流性男”使用女厕）是勒住已经几乎脱缰的极左野马；推脱国际义务是从本来就非正常的帝国状态，向正常主权国家回缩……这些政策，任何一个国家都有机会选择采用，有些用得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效果上来看，特朗普1.0并没有带来主流话语体系所渲染的“天下大乱”。2017年1月20日至2021年1月20日之间并没有爆发新的战争——2022年爆发的乌克兰战争是列强长年绥靖、不尊重冷战后列强“共同担保体系”的结果，共和党建制派和民主党政权均未对普京前两次的底线试探作出有力回应，并不能归咎于特朗普与普京的“眉来眼去”。

美国没有内乱，美国民生没有变得更糟，对冠病疫情的处置没有比欧洲糟糕多少，美国在全球的实力也没有削弱……有的只是习惯于“理所应当”的人——无论是不是决策者——不得不花时间从过去数十年的舒适区中走出来，面对过去数十年被掩盖，但并非不存在的各种现实。

因此，时值特朗普即将回锅，理性做法应当是：不把他当做一个疯子来看待，而是正常与之打交道。在国内，进步派不能逢特必反，要看清特朗普的什么政策是美国人民想要的、对美国人民有好处的，真正回归政策理性。在国际，各国也不必杞人忧天，仍然要观大势、抠细节，正常做好国与国之间关系中的讨价还价、折冲樽俎，坚守好底线，管理好预期，可以洞烛机先，但不要因为夸大特朗普的“疯癫”而导致自身动作变形。须知国际大势的改变，远非一届美国总统任期所能左右，其必早有脉络。

特朗普非疯子，你若用疯法对他，到头来究竟是他疯还是你疯？

作者是北京文化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