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选尘埃落定，特朗普开始组阁，对于两位总统候选人的理念、政策以及策略得失的检视和探讨，早已铺天盖地，可说每一块石头都被翻遍。特朗普获得广泛支持，民间对非法移民强行闯关的抵制，对通货膨胀的抱怨，对强势的“男性特质”的呼唤，对左派在性别自我认同问题上的过度折腾，特朗普立场的坚定和清晰，乃至特朗普团队对社交媒体的有效运用，副总统哈里斯的诸多弱点等等，都成为分析焦点。

但是，笔者认为，在这一过程中，很多论者也可能进入几个认知误区。第一是习惯性的墙倒众人推，即哈里斯一失败，大家就开始研究她为什么失败，对民主党的分析由此被既定的“失败叙事”所控制。第二是在对失败进行归因时，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甚至人云亦云地认定，哈里斯及民主党严重脱离美国大众，高高在上，把批判矛头指向民主党的“精英主义”倾向。

针对第一种认知，笔者认为，一失败就说明注定要失败的思维，显然是一种以结果倒推过程的所谓“倒放电影”的目的论认识论。具备现代思维的论者，在研究历史和分析当代政治时，都应避免这一误区。然而，笔者对第二种误区，即对民主党精英主义不接地气、无法回应民众吁求的批评更为重视，因为这种认知基本上忽略和歪曲通过哈里斯集中表达出来的民主党理念。事实上，没有一个批评者以真实例证证明，民主党所提出的关注点严重脱离民众。

笔者正好住在对大选最具决定意义的宾夕法尼亚州，而且是在州里摇摆程度大到某赫赫有名的香港中文媒体专门要来进行选前调查采访的地区。可以确定地说，这次民主党选战较过去几年深入很多，而且政纲简明清晰，也绝不给人以不接地气之感。

民主党没有不关心人民生计

首先，在整个大选过程中，真正深入社区挨家挨户敲门散发宣传资料的，并无共和党人，只有民主党人。其次，民主党文宣显著重视少数族裔。参选的宾州民主党参议员、1960年出生的凯西（Robert Patrick Casey Jr.）的竞选资料用英文和中文并列，繁体字印刷的中文诉求为四项：一、降低生活成本，与贪婪的公司较量；二、让医疗保健变得更实惠；三、创造高薪就业岗位；四、将老年人的胰岛素费用限制在每月35美元。这四项中没有一项属于凌空蹈虚、脱离现实的抽象目标，也没有涉及所谓气候变化，每一项都涉及极具体的民生。关于控制胰岛素成本负担，事实上一直是民主党的一大关注要点，拜登总统在向国会提交和宣读的国情咨文中就多次提及。

另外，这四项诉求中如果带有某种抨击意味，指向是美国国内的“贪婪的公司”，特别是广被诟病的医疗行业，并未对外来移民和特定的外国展开攻击。这也符合民主党“首先节制国内资本的贪婪”这一理念。

当然，笔者完全明白，选举过程中的宣传和实际政策不能混为一谈，但政治语言和宣传本身是价值观和理念的提炼，这是确凿无疑的。至少，从上述四点可以看出民主党没有不关心普通人生计。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当然是哈里斯的竞选资料。笔者手边的哈里斯宣传资料上使用除英文以外的五种外文，分别为简体中文、韩文、越南文、泰文以及缅文，可见对人口处于少数、政治上相对边缘的亚裔相当重视。简体中文部分把政策目标和计划考虑的群体简练地概括为四条：“我们的学校。我们的小型企业。我们的安全。我们的选择权”，并明确把自己的名字印成中文世界里受到接纳和认同的“贺锦丽”。在另几份资料中，哈里斯团队以英文强调要保护和加强社安和健保机制、保护生殖自由、控枪、反对全国性堕胎禁令、为普通人减税、让亿万富豪和大公司多承担税赋、降低食品杂货和汽油价格。一些人嘲讽哈里斯，把涉及人数并不多的”堕胎权”当成头等大事，但这些资料显示，堕胎权不过是几条主要诉求中的一条，着眼点在于自由选择权。

另一个重要政策目标，是提供新增的6000美元儿童税务减免（Child Tax Credit）。熟悉美国税制的人可能知道，联邦政府为家庭收入在20万美元（夫妻联合报税则为40万美元）以下的家庭中，每一名满17岁以前的少儿提供2000美元税务减免，即在每年报税时，可以申报这个抵税额省税。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如果能有新增的6000美元额度儿童抵税额，何尝不是好事一桩，善政一件。

笔者确实希望中文世界通过具体的文字和细节，分析美国两党的政策取向，而不要被一种抽象的、人云亦云的“民主党精英不接地气”的刻板印象所误导。

事实上，即以特朗普目前组阁的趋势来看，在全球化和进口商品、食品、零部件，事实上已深入每一个正常国家的每一个生产和消费环节的当今世界，在美国在地生产成本只升不降的当下，靠强行加关税和使制造业回到美国，最终只会增加普通民众的生活费。

另外，特朗普所有政策的实施，不论是强行驱逐非法移民，还是动用行政和税收手段强制企业回归，抑或是增加关税，本质上都依赖国家权力，也会进一步加强国家财政能力。这对美式保守主义宣扬的小政府，不啻为一种讽刺；对国内大资本的放纵，最终会让普通民众面对大资本、大政府、更高生活费、种族关系恶化带来的几重压力。

作者是美国阿勒格尼学院历史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