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彼得:在流奶与蜜之地,是谁选择了流血?

时间:2023-10-28 07:45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哈马斯当然是激进的,它誓言不让以色列复国。但以色列现今政府也是史上最极端右翼,对巴勒斯坦人的压迫下手最重的,没有之一。

白布、白布、白布……到处都是裹尸的白布。有大人身形的,还有来不及长大的。

比这还糟的画面,是刚从瓦砾堆中挖出,还没来得及裹上白布的。

然后有一家六口死五口的,甚至有一整卡车都是白布裹尸,说是整个家族,没人存活。我看照片里其他人,都没在哭泣,那应该就是了。

还有一次,大楼塌了,最先找到了一个小白枕头,那它的小主人呢?是在小睡房被毁灭之前,和家人成功逃脱,还是仍被压在下面?他/她还有呼吸吗,还是一切已戛然而止?

出于工作需要,这些日子我每天都会进入到外电的图片库里,输入gaza的关键词,以这种最直观的方式跟进以巴的局势发展。我不记得在我的记者生涯中,有过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看那么多、那么密集、那么心酸和难以磨灭的家破人亡惨况。说要抽离,情绪不要被带入,还真不容易。

所以我挺同情我的马来报同行。和早报一样,他们大概不会选用最惨不忍睹的照片,并提醒自己保持冷静,努力解释和维护好国家的原则和立场,但处理这样的新闻,他们内心深处,不可能不煎熬,不天人交战。

所有人类战争的原因都能在以巴冲突中找到

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人为何从一个多世纪以前,原本的相安无事,走到今天彼此不共戴天,不断报复的死循环中?翻开人类历史,大凡战争,最早总离不开对资源的争夺,例如土地、水源、粮食。后来有了意识形态,像宗教、民族主义之类的,战争或许是为了解决谁的神才是真神,或唯一的神的争论,或出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动因。到了近代,战祸也可能是大国或集团博弈、操弄的结果,仇恨的火苗是被有意无意安置的,敌对的脚本是被设计的,一些民族因此仅仅沦为代理人。

以巴的不幸,是碰巧三个因素都存在,交相纠缠,互为因果,以致形成无解的困局。更不幸的,是双方此刻实权在握的,都是激进分子。

哈马斯当然是激进的,它誓言不让以色列复国。但以色列现今政府也是史上最极端右翼,对巴勒斯坦人的压迫下手最重的,没有之一。可是西方媒体在报道、论述哈马斯和以色列时,前者总会加上一个“激进”的定语,后者则无须带任何修饰,以此暗示是正常的。这种一半真实的话术,重复百遍千遍之后,多数人很容易就这么认定。再称之以“以色列—哈马斯(不是巴勒斯坦)冲突”,给以方的行动添加了一些正当性。

哈马斯手段凶残吗?绝对是,音乐节大屠杀就很令人发指,但以色列对加沙民房的狂轰滥炸,导致到处都是白布裹尸,不也同样嗜血?哈马斯不被西方承认是政府,只以组织定性,所以被称为“恐怖”组织,成员则是恐怖分子,这点我没异议,但利库德集团/内坦亚胡领导的政府,执行的同样是无差别杀戮,但却少有人敢站出来,告诉世人这就是国家恐怖主义。

我要说的是,两边都诉诸终极暴力,都在杀小孩和妇女,评断时,至少应该用同一把尺,不能双标吧?

以巴是非恩怨,谁是更大的非、更大的怨?太细的无法展开,只想提我的两个极简分辨标准:

一是谁是土地的掠夺者。巴勒斯坦人从原本拥有几乎全部,到二战后分得大约45%,到六日战争后的25%,到如今两国方案已名存实亡的零碎的15%,明显是失去家园,“国早已不国”的一方。有人或许会说,犹太人是回去原本属于祖先亚伯拉罕和所有后代的应许之地啊。我是无神论者,层次也只达到《封神榜》的怪力乱神,关于这些希伯来经文中的神赐说和“自古以来”云云,就请允许我沉默吧。

二是谁杀的人更多。由于火力悬殊,每一次的战争、起义(巴勒斯坦人视角)、暴乱(以色列视角),死伤对比也是悬殊的。有时是一比五、有时一比十或更多。最新的“以色列九一一”这一轮,以方罕见受到重创,死者超过1400个,但加沙这边,因为日以继夜的空袭,截至昨晚27日,死亡人数已去到7326个。一旦以军地面部队杀进去,恐怕一下子就会数以“万”计。

“你要地狱,会得到地狱”

300多万平方公里挤了200多万人的加沙,密度和新加坡或者香港差不多,所以我们很容易想象,如此一个小飞地,海陆空被封锁,水、电、粮食、燃料、医药品全被切断,还每天三四百个地点被炸是个怎样的悲惨世界。最绝望的,是要死多少人,要承受多久多沉重的苦痛,完全由敌人说了算。

谁可以让巴勒斯坦人免于浩劫?首先,不可能是已杀红眼的以色列极右派掌权者。

这些人已三番四次扬言,要铲除每一个哈马斯成员。内坦亚胡的狠话是“你要地狱,会得到地狱”。看来,平民性命,仅仅是附带损害罢了,要他们收手,恐怕是缘木求鱼。至于后续的惩罚,肯定是更大的政治和经济压迫,这几十年的土地侵占和隔离政策,也只会加速,而不可能U转。

巴勒斯坦人自救呢?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如果选择屈服,也就是放弃尊严以及更多的土地和自由,是可以换来少一点的杀戮,但这样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我从照片中,感觉现在的巴勒斯坦人,都是不同程度的哈马斯,甚至是吉哈德(伊斯兰圣战组织)。因为绝望和仇恨,这个民族所有成员的身体里,都流淌着斗争的血液;那些不斗争的,只是迫于暂时的弱势处境,只能忍无可忍重新再忍罢了。美国总统拜登说,哈马斯不代表巴勒斯坦,未免是在自欺欺人。巴勒斯坦的民族权利机构这些年一直拖延选举,如果今天投票,或者上个月、去年,拿到政权的,应该是哈马斯这批人。

最可以决定很多人命运的,当然是美国,也只有它能派出航母打击群到地中海,震慑伊朗、真主党等哈马斯的背后支持者,以及在需要时,投入到战斗中。据报道它的一批将领,已进入到以色列部队,充当地面总攻的顾问。

地面战会不会开打、打到什么程度、打多久,美国人很大程度上可以下指导棋。以色列人自己也知道,历史上,如果没有美国,它不一定能赢得每场与阿拉伯人的战争。上周,美国以唯一的一票,否决了安理会的一项紧急人道停火决议,只因文字里没有提到以色列的自卫权。要战争还是和平,美国最有话语权,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了。

以色列有事 就是美国有事

若再细究,美国的背后又是谁呢?最近发生在美国校园里的一些事件,让不少人傻眼。多所名牌大学有学生支援巴勒斯坦,结果被华尔街的犹太大雇主以“永不得录用”的天条惩罚,随后法律圈中的犹太学术大腕和律所老板也以同样的高压姿态跟进。被人肉搜索后,不少学生被迫噤声,一些大学则收到犹太金主取消捐款的威胁。说好的言论自由,还有学术独立呢?当犹太权贵们集体发力,这些崇高理念统统得靠边站。

有人粗略统计,犹太人在美国虽只占3%,却掌握了70%的财富。在政治权势上,情况也大致类似。布林肯在以色列认祖归宗,说自己是犹太人。美国不只国务卿,财政部长、总检察长、情报总监、安全部长……都是犹太人。

拜登是爱尔兰后裔,但他的下一代全都有犹太血统,因为两个媳妇和一个女婿全是犹太人。特朗普女婿是犹太人,就更为世人知晓了。女儿嫁犹太人,当然也皈依了犹太教。重点是:这位女婿当年主掌美国的中东政策,倾向不言而喻,结果大使馆迁到耶路撒冷,等于不惜挑衅阿拉伯人,承认这里就是以色列首都。

美国主流传媒的拥有者多为犹太人,企业和文化界精英中犹太人比重,也都大得惊人。其实撇开影响力,单就族群数量来说,地球上有最多犹太人的国家不是以色列,而是美国(约760万),这点冷知识,估计少为人知。

总之,以色列有事,就是美国有事,彼此是绑定的。美国是战或和的终极决断者,其次是以色列,再次是巴勒斯坦人。其余的,充其量只能被动做出反应,如伊朗、阿拉伯“兄弟”、欧盟、中俄等等。

所以拜登第一时间必须到特拉维夫,和内坦亚胡拥抱。但之后与约旦、埃及领导人,以及巴勒斯坦总统阿巴斯的会面安排,因加沙医院被炸告吹。贵为美国总统,被人家在最后一刻拒见,重点还不是难堪,而在于这是个危险信号。

接着我们看到开罗峰会上,阿拉伯人对以色列一片骂声。而几乎同时,拜登在白宫和欧盟领导人力挺以色列并对哈马斯发出谴责,两边的裂痕越来越明显。

这一切尽是不祥之兆,唯一的“好”消息,似乎是上周六,人道救援终于从埃及这边进去了,可惜才20辆卡车,根本是杯水车薪。而关口外,当天明明还有200多辆在等着,不让进让人费解。而几乎同个时候,有一对美国母女人质被释放,是人命已成了筹码,放多少人质才能换得多少辆吗,还是我想多了?

事态正滑向深渊,深渊是什么?是如果不小心,加沙之战很可能演变成又一次中东战争。

在不远的东欧,俄乌还在惨烈厮杀。想象再有多一个战场,不管在什么地方,然后时间稍微拉长,并形成分明的壁垒,这种同时发生三场热战的情境,算不算是第三次世界大战?

在这道最大的地狱之门开启之前,奉劝强大的一方,放下执念,给和解一个机会。不是说,都是亚伯拉罕的后代吗?选择真正的共存,族群之间还有可能过安宁日子。你不让人家活,人家肯定跟你拼命,道理再简单不过。

要流奶与蜜,还是血流成河?估计你们的神自己,也不会选择后者吧。

(作者是《联合早报》副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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