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美国建国200余年来首位先后执掌货币与财政大权的女性财经领袖，耶伦无疑是当今世界最具经济影响力的权力人物之一。这位学院派出身、看起来和蔼可亲但关键时刻立场坚定的美国财长，日前于访华行程结束之际，在北京召开新闻发布会，积极评价自己的访华之旅：与中方高层官员的会晤是“直接的且富有成效”，有助于稳定两国关系，达到目的，即建立和深化与中方新一届经济团队的关系，减少误解风险，并为未来两国在气候变化、债务危机等领域的合作铺平道路。

耶伦在访华期间多次重申“美国不寻求与中国经济脱钩”，相信既是她对当前中美经贸关系的冷峻判断，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拜登政府在检视“脱钩”“断链”效应之后的策略调整。事实上，耶伦此前一再呼吁要深化世界两大经济体之间的经济联系，美国试图与中国“脱钩”将是一个错误。甚至，连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伯恩斯也罕见表态：美国与中国脱钩“将是愚蠢的”。这说明耶伦的立场并不孤立，拜登政府团队中还是有一些相对冷峻的精英，秉持相对理性的竞合立场。这也是避免两大经济体全面爆发系统性对抗的关键因素之一。

中美不沟通才危险

尽管耶伦此次中国之行未与中国同行举行联合记者招待会，中美财经团队当年的热络互动场景在当下未能再现，但基于耶伦本人的重要影响力，此次访问仍受到中美双方以及国际舆论的高度关注。

就中方的接待规格、接待细节和相关反馈而言，中方既有接待规格与层级上的充分重视，又有技术层面上的适配性安排，还不乏承上启下的妥当对接；此外，耶伦抵达北京时，天象的巧合也为中国之行平添了些许乐观气氛。从中国财政部在事后发布的相关通报来看，中方既通过此次访问，向美方表达了在核心利益上的重大关切，也对后续可能的合作抱持一定意义上的乐观期待。

同样，尽管美方在战略、战术上一点也没有放松对中国的针对，甚至手法更加阴毒，但拜登今年以来连派国务卿、财长等重要阁员访华，后续还有总统气候问题特使、商务部长等有影响力的官员出访中国，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说明，美方可能更担心全面脱轨对美国经济尤其是产业发展的伤害。因为从大国博弈的视角分析，占据主动的一方，一般不会选择主动妥协。事实上，从拜登到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都认为耶伦的访问与中方进行了非常重要且具实质性的互动。

美国部分反华势力早在2010年中国制造业产值首次超越美国跃居世界第一时，就要对中国下狠手，但在民主党执政时期，他们并未真正掌握国家权力工具，且当时中美之间的矛盾与分歧，通过两国定期举行的战略与经济对话机制，较好地得到化解或缓解。

近年来，美方以中方在美投资与发展的高科技企业，对国家安全构成威胁为由，对中国相关企业与个人采取事先无预警的针对，或者采取最后通牒式的方式，瘫痪乃至定点清除中方在美有一定影响，并对美方同业构成重大挑战的企业，或者对他们认定的所谓高价值目标进行诱捕甚至全球通缉，目的是通过制造全球化时代的超级白色恐怖，消除任何现实或潜在竞争对手的威胁，确保美国始终保持对竞争对手的代际优势。

从2018年3月中美爆发经贸摩擦至今五年多的格局演变态势来看，作为全球两个最大的经济体，尽管在价值观、世界观、国家利益、政策逻辑等方面存在巨大差异与分歧，任何一方都无法承担将全球分化为两个科技、产业、贸易乃至金融体系所带来的显性与隐性成本。两国多年来保持7000亿美元量级的贸易额说明，即便美国国内不乏强烈的“脱钩”意愿，但市场、企业多数时候并不买账，在可预见的将来，苹果、微软、特斯拉、谷歌、亚马逊、高盛、摩根大通等国际科技或金融资本，都不可能非理性地选择与全球潜在的最大经济体、最重要的科技中心之一全面脱钩，因为一旦失去中国市场，将是不可承受之重。人为制造全球产业与科技分工体系的分裂，只会造成没有最终赢家的博弈。

中美关系不会只有死结

可能正是基于对中美全面摊牌成本收益的综合评估与反复权衡，以耶伦为代表的中美关系中的“理性预期学派”，近来表现出难得的冷峻与理性，主张以“去风险”“多元化”来代替全面摊牌的“脱钩”“断链”，通过加强沟通与一定范围内的有效合作，来稳住中美经贸关系乃至国家关系基本盘。

耶伦也是权力极大的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CFIUS，简称“美国外资委”）牵头人。根据美国的制度安排，由财政部担任主席的美国外资委，被视为维护美国国家安全的超级机构，成员由财政部、司法部、国土安全部、商务部、国防部、国务院、能源部、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以及科技政策办公室的负责人组成，是美国总统对主要经济对手在美投资企业，采取国家行动的最神秘也最具杀伤力的铡刀。美国政府对中国高科技企业的针对，均离不开CFIUS提供的所谓证据支持。

近年来，美国政府对CFIUS进行了多次调整，目标主要针对中资企业。由于CFIUS有非常严格的保密条款，从来不对涉案企业以及相关案例的审查过程公开发表看法，秉持高度不透明原则办事，且“总统的决定具有约束力，不能在法律上提出质疑”，在此原则下，特朗普政府轻易否决了2017年和2018年中国企业竞购美国晶片制造商莱迪思半导体，和博通斥资1170亿美元收购高通的两项大宗交易案。

掌握与战略高手打交道的艺术，是中国成为成熟大国过程的必修课。在中美关系整体呈现僵局的情况下，中国不妨主动通过耶伦本次来访开启的沟通渠道，持续就两国关系中复杂且重要的议题进行坦承对话与交流，既高度重视以对话和协商来化解分歧，也适当保留在必要时祭出反制杀手锏为博弈选择；以大国责任感和底线思维，来探索构建中美之间有效的合作区间和风险管控机制。

作者是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金融贸易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