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
他一生“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从西方医学界当初对他的偏见和怀疑,到他后来凭成就建立权威,自始至终保持救世救人的初心。
上周,新加坡—中国友好协会主办、中国哈尔滨医科大学协办,“伍连德医生纪念展”向全球抗疫人员致以最高敬意。多帧珍贵历史图片和言简意赅的中英双语说明,带参观者走上百年前的一场轰轰烈烈对抗鼠疫战场,令人不免感叹历史和今天的现实竟有许多相似之处。
伍连德医生(1879年至1960年)生于海峡殖民地的槟城,年少即锋芒毕露,获英女皇奖学金,赴英国剑桥大学学医。1903年学成归来后,活跃于马来亚社会,除了在槟城执业行医外,也积极领导戒鸦片烟运动,并在怡保召开禁烟群众大会,向英殖民政府施压禁烟。
1908年,风云际会,伍连德受清朝政府北洋大臣袁世凯的邀请,前往中国天津担任陆军医学堂副监督。1910年,中国东三省发生严重鼠疫,四个月内夺去6万多人性命。伍连德临危受命,领导多国团队投入抗疫战。他建立起疫病隔控系统,倡导采用口罩,破解鼠疫病源。
展览会现场播放一套北京中央电视台的记录片揭露,抗疫进入高潮阶段,恰逢春节到来。伍连德别出心裁地呼吁家家户户不只是在户外放鞭炮,还要在室内放,以硫磺硝烟清除空气中残留的病毒。
这次的展览,展出了许多难得一见的历史镜头,如北洋医学堂的教员与学生的集体照;1911年7月,伍连德与中俄考察团的合照;几家北京医院草创时的样子和抗疫现场的工作情况,从不同角度还原了这一场国际关注的疫战前线情景。
伍连德在中国工作了30年,开展了他人生一段辉煌旅程,历经清朝的没落、北洋政府的崛起。他与现代中国不同时期的统治阶层打过交道,成为中国现代史上一个重要见证人。
他对中国医学乃至国际医学做出了稀世贡献,提高了国际医学界和各国政府对鼠疫的认识。他对中国的贡献更是超越了医学领域,中国反鸦片英雄林则徐的遗志由他继承和发扬。
早期新加坡和马来亚华人“先贤”当中,有部分人以种植和贩卖鸦片致富,成为他们一生的污点。今天我们却常听到一些文史工作者以“不能以今天的眼光看待这个问题”来支吾其词。
在20世纪初,新马两地便有像伍连德、林文庆等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积极反对鸦片,要把中国和南洋华人从英国人设下的鸦片毒坑中解救出来。反鸦片不是“今天的眼光”,而是历时百年的时代巨浪洪流。伍连德早在1911年12月便代表中国政府赴海牙出席国际禁鸦片会议。
1911年,他受摄政王载沣代表宣统皇帝在紫禁城召见,“赏蓝顶戴,赐进士出身”,也获俄罗斯和法国授予荣誉奖章。有1300年历史的科举考试在1905年寿终正寝,被清廷废除。1904年那一场科举考试成了末代科考,末代皇帝宣统赐伍连德“进士”是一种荣誉,就像今天的“荣誉博士”一样。剑桥医科毕业的伍连德无意之间成了中国的“末代进士”,是时代跟他开的玩笑。
他一生“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从西方医学界当初对他的偏见和怀疑,到他后来凭成就建立权威,自始至终保持救世救人的初心。他视种种国际荣誉如云烟,在中国奋斗30年后还是落叶归根,回来南洋,继续在医学领域发光发热,惠及马来亚和新加坡。
如果当年他仅仅满足于在槟城老家行医、教学,而拒绝时代赋予他的使命,伍连德三个字肯定不是现代历史上的伍连德。
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副教授黄贤强在《联合早报》(2020年1月6日)发表的文章《防疫专家伍连德与新加坡的因缘》一文中提到,1930年3月伍连德出席在荷属爪哇举行的国际卫生会东方评议局会议后,在新加坡停留几天,并接受同济医院的邀请发表演说。伍连德在这次的演讲中鼓励新加坡的医师和研究者不要停止吸取新知,并要勇于创新。
他说:“今日医学上,只有新学、旧学之分,无所谓中医、西医之别。盖学有新旧,新者即是一种进步之表现。试观今之世界,事事须有新的思想,新的创作,方能争存于世界,造福于人群。”伍连德的话,今天听来仍掷地有声,具现实意义和启发性。
伍连德观察到当时新加坡的医疗和卫生情况并不理想,建议医疗卫生行政的任务及评估,应以降低死亡率为首要目标。这在当时可是划时代的看法,今天新加坡对抗冠病疫情策略的核心便在于降低死亡率。
伍连德是新加坡女婿,夫人是林文庆夫人的妹妹。这段姻缘也让他跟新加坡种下深厚因缘,长女伍玉玲是新加坡区域语言中心的创始者。
伍玉玲在1995年出版一纪念画册《纪念抗疫战士伍连德医生》,剑桥李约瑟研究所所长何丙郁教授为此书写序。同样是出生槟城的他比伍连德年轻47岁,两人却是忘年之交,他在序文中表扬了伍连德富有主动助人的精神。
伍连德是槟城的骄傲,也是新加坡的骄傲。今天,马来西亚的华人社会没有忘记他,新一代新加坡人对他的认识则有待加深。在我们的历史教科书或公民教科书中,伍连德医生不应该“被缺席”。
(作者是《联合早报》特约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