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既没有傅斯年告密的确凿“实锤”,也没有许德珩说谎的确凿“实锤”。许德珩在回忆录的《后记》中有说明,“因我年岁已大,有些事记不清楚,甚至记不起来,有些事在记忆上恐怕还有错误。”如许所说,他在回忆一些重大事件的重大细节时,确有遗漏,客观性、完整性有瑕疵。
仅以他的回忆录中涉及“五四运动”举例。其一,1919年5月3日凌晨,蔡元培从汪大燮处获知中国巴黎和会失败且拟签约的消息,同时告诉傅斯年、许德珩等新潮社、国民社成员多人,许只说“蔡先生马上透露给我”,未用复数“我们”,实情是蔡元培对傅斯年的信任和器重超过许德珩;
其二,据罗家伦回忆,5月1日或2日,傅斯年、许德珩、周炳琳、罗家伦等商量,既要对于国事有所主张,又要保存北大。办法是5月7日国耻日,由北大学生在天安门率领群众“暴动”。这表明北大学生领袖不分政治立场,对组织学潮抗议侵犯中国主权、施压政府、唤醒民众、保护母校,在“五四”前夕已有策划和共识。许未提及;
其三,傅斯年是自发的“五四”学生运动主要领袖,是5月4日上午10时在国立法政专门学校召开的游行示威筹备会议两主席之一(另一人是段锡朋),也是下午1时游行的旗手、总指挥。许只字未提;
其四,5月4日上午10时,罗家伦临时受命,站在新潮社的长桌旁,15分钟一挥而就,用白话文写成《北京学界全体宣言》,喊出振聋发聩的“外争主权,内除国贼”不朽口号,敲响全民警世钟“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断送!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不可以低头!国亡了!同胞起来呀!”比许用文言文起草的《北京学生界宣言》更精悍有力,更具煽动性,气势如虹,血脉贲张,传诵至今,“反映了文学革命的效果,一般人都认为它是青年知识分子的精神最好的表示”。(周策纵《五四运动史》)许也只字未提。
“五四运动”60周年,中国刚冲出“文革”浩劫三年,许德珩时任第五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全国政协副主席。他在《人民日报》发表《纪念五四运动六十周年》文章,说:“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代表人物还有段锡朋、罗家伦、傅斯年等。他们在爱国斗争达到高潮的时候,也曾沉渣泛起,故作几下姿态”;“由于他们跟在胡适后面转,投机钻营,一心追求读书做官,因此,运动刚一过去,就立即暴露出背叛‘五四’精神的丑恶嘴脸”;“这几个人在胡适、蒋梦麟的支持下,用十万银元资送到国外镀金去了,最后都成为国民党的党棍、社会残渣。”
许文这些陈述充满偏见和失实,至少有九个可商榷之处。
其一,段、罗、傅这些学生领袖发起和推动“五四运动”,和许一样是基于爱国救国的真挚情感,与国共两党皆无关。“五四”潮起潮涌之际,既无中国国民党(1919年10月10日改为现名),亦无中国共产党(1921年7月23日创立)。
其二,“用十万银元资送”与史实不符。出资人是上海“棉纱大王”穆藕初,出资额只有5万银元(李菁《罗久芳:我的父亲罗家伦》)。出资目的没有任何功利性,与资产阶级、无产阶级无关。1920年9月22日下午,江苏教育会召开留美出国人员欢送大会,穆藕初一到会场,就有记者询问:“穆先生一诺五万大洋,心欲何求?”他答:“既不求沽名,亦不求钓誉。我之惠人,己所愿也,并不企望报答。惠人以图报,非君子所为。”
其三,这批留美生不仅是许所言“在胡适、蒋梦麟的支持下”,更是北大校长蔡元培主持和决策。1920年5月,穆藕初致函蔡元培,所附《穆之奖学贮金简章》第四条清晰授权,选派学生“由蔡孑民、胡适之、陶孟和与蒋梦麟四君随时考察而定之”。由于蔡元培在北京大学和中国教育界有崇高威望,晚年又与蒋介石分道扬镳,也为中共所尊重,许文回避了这个重大史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