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精神价值大洗牌
郑培凯也提醒,文化的角度,关乎幸福、快乐、意义,无法用物质衡量,很难以“进不进步”来评定。
他说,步入21、22世纪,西方精神境界的“进步”,会进入自我质疑阶段。
“19世纪,美国自由女神像的象征非常清楚,欢迎受苦受难的各地人民到这片土地来。但现在不仅美国,欧洲也开始质疑自己的想法。所以人道精神是怎么回事?精神境界是否开始低落?”
全球化带来的冲突,造成西方知识分子的自我质疑。这种强烈的批判质疑精神源自18、19世纪革命推翻政权的历史进程。郑培凯认为,中国现在开始有这样的精神,但是发展慢很多。
“从这个意义上,21世纪,全球会面临很多精神价值的重新定位和讨论。对于年轻华人,你真的要了解中国历史的发展和近代的大变动,也要了解西方这300年的发展和困境。”
郑培凯甚至相信,长远来说,中国处于不同政治体系的现状,以及华人社会的分布,将有助于文化课题的探索。
“现在是华人社会探索这些课题的好时机。华人社会属于不同的政治体系,就可以有不同的价值和思想的讨论。长远来说,这种分隔未必不好,21世纪会是很有趣的世界!”
社会阶层流动 不应只有一条路
郑培凯教授目前专注于对陶渊明、苏东坡、汤显祖的研究。他说,从西方的思维去理解中国历史的一些人物后,最尊敬的是这几位大文学家。
“因为他们有所坚持,不愿意跟着政府随波逐流,结果受到打击,因为不给人家面子。”
郑培凯“讲故事”:汤显祖是明末大剧作家、大诗人,张居正首相请他到家里去,他拒绝。“我不愿意做你的门客,我不愿意变成你这一帮人。这种态度付出很大代价。苏东坡也一样。
“到了21世纪,你反而要讲他们了不起,人格之伟大。可是大多数儒士都进入政府,一层层听话,进翰林院、升官;大多数是这样子。因为利益在那里。”
他谈到很有趣的一点说,中国近代最大的变化,是科举的变化。中国社会再也不是科举、当官,就可以有权有钱。“华人社会都在改变。中港台都逐渐脱离这样的方式。”
他说,传统上中国社会通向成功的扶梯,往高处的社会阶层流动,只有一条路——科举。这个单一的成功方式,造就了受惠精英阶层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
“20世纪,中国开始分崩离析,本来中国商人就很有钱,可是没有社会地位(士农工商)。受西方影响,21世纪中国逐渐有变化。这对于当政者来讲,还是令人担心,这个冲突一直存在。”
郑培凯说,美国就存在不同的、具独立性的场域,不会受政权直接影响。“中国这100年发展,变化在产生,但是独立的程度会到哪里,我们不知道。
“历史没有终结,有人类就不会终结。现在大多数人在讨论展望的时候,仅限于经济和政治;讨论历史文化展望,价值重建展望的人较少。但这需要被讨论,教育上也要进行。”
吐奶救全家
祖籍中国大陆山东日照的郑培凯,1948年出生于青岛,直到在台湾念小学的时候,才知道一家人几乎在太平轮沉船事件中丢命。
“家里几个亲戚和家当都下去了。心烦的时候,母亲会说:要不是你,就没有后来的烦心事。心情高兴的时候,母亲则会说:我们真幸运。”
1949年,郑培凯的父亲先行赴台,母亲带着4个月大的他,好不容易买到1月27日小年夜的太平轮船票,但由于郑培凯吐奶,母亲怕他年幼受不住,临行前一天决定改搭飞机。
太平轮因为超载,加上宵禁沒开航行灯,在由上海航向台湾基隆的途中与一艘货轮相撞,两船皆告沉沒,太平轮上900多人罹难。
“朋友笑我‘吐奶救全家’。”郑培凯每次谈及,仍感叹命运的操弄。
父子20年没见面
大时代有大时代的故事。
郑培凯父亲早年是官督商办,在西安做化工实业,还负责黄海的渔业水产,到了台湾后原希望儿子往理工科发展,偏偏郑培凯从小着迷于文字魔力,喜欢和文化有关的一切,想当诗人。
当时处于叛逆青春期的他报考台湾大学外文系,和父亲约法三章:读大学不用家里一分钱,自己的人生自己规划,坚持弃理从文。其实,郑培凯的父亲写一手好字,收藏字画;母亲爱带他看京戏,从小浸濡在浓厚文化氛围里。
1969年,郑培凯留美,成了汉学大师史景迁在耶鲁的第一位博士生,论文评审老师是余英时。留美期间,热血的郑培凯参与不少政治活动,还为了“保钓”去日本大使馆外示威游行;1976年更因“和同学一起到大陆看看”,因而被当时的台湾政府列入“回了匪区”黑名单,20年回不了家。
郑培凯回忆当时:“父母让我写自白书就可以回来。但我觉得没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要写自白书?你不是从小教我们要爱国吗?
“父母觉得我不听话。这个事件对我刺激很大。人的一生要有选择,选择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你自己要有拿捏。”
父亲年迈不喜远行。父子因此20年没见面。1990年,在余英时教授多次疏通后,郑培凯回到台湾,见到年近80的父亲。
“老人真的很有意思。他只说:噢,回来了……(停顿,沉思)我觉得这个里头意义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