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在西方内部,我们也不应仅仅从意识形态出发,就将西方视为铁板一块。当然,如果我们用简单的意识形态划线,确实可以笼统地说,西方是一个整体;每一个西方国家都是整个资本主义体系中的一环。所以西方国家、特别是欧美之间,存在着一种“同盟关系”。而我们则是一个与整个西方意识形态都不同的社会主义国家,尽管在社会主义前面冠有“中国特色”几个字,但我们依然是共产党领导的国家,因此我们可以断言,整个西方都会以中国为敌。
如果今天的世界依然是一个意识形态分野压倒其他一切利益的世界,那么这种分析从整体上显然成立的。然而问题在于,今天的世界早已变得非常复杂。除了意识形态以外,世界上各个国家在经济、贸易、金融等各个领域都存在着严重的利益冲突;在宗教领域存在着尖锐的对立;在资源、领土、市场、劳动力等各个领域都存在着重大分歧……可以说,今天的世界早已变成一个利益和矛盾都具有多重性、交错性和易变性的世界。各个利益集团已经形成超越国界的利益链。这就是我们经常说的,中美之间的相互依存度已经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程度。
甚至就仅从西方内部——主要是指欧美等发达国家——来看,也同样存在着不同的利益集团;这些利益集团实力雄厚、跨越国界,从某种意义上操纵着很多国家的内政外交;他们对中国的态度、立场和利益关系也是不同的,存在着相当大的分野。仅以美国为例:特朗普眼中的中国,与他的政治对手希拉里·克林顿眼中的中国,是否完全一致?从我们国内对“希拉里·克林顿与特朗普谁上台对中国更有利”的争论上我们也可以看出,我们的学术界是非常清醒地认识到,两位总统候选人在中国问题上既有共同点,但也绝对存在着截然不同之处。
因为他们分别代表着不同的利益集团。所以,在我们可以确认西方一定会视中国为“竞争对手”——“敌人”的一种委婉说法——的前提下,我们非常有必要进一步去研究西方,来看一看西方内部是否存在着其他更为重要的利益分歧,以至于会使特朗普将某些力量、利益集团或国家视为比中国更重要、更危险的“最主要的敌人”。毕竟,世界上发生过的两次全球性大战,都不是缘于意识形态之争,而是国家利益带来的冲突;且都是在西方内部自己打起来的。所以,我们有必要对特朗普本人之言行、政策和战略方针进行深入的分析。
如果我们不深入细究特朗普的思维和他的推特、他的演讲、他的答记者问、他的私下言论,以及他不断在采取的种种政策、措施,签署的各种法案、条例……我们是无法认清特朗普究竟在想什么的。从目前看,国际学术界和外交界有一个“以不变应万变”的“偷懒”做法,就是在我们找不到特朗普思维逻辑的时候,便简单地说“特朗普多变、善变、易变”;然后一言以蔽之道:无法预测一个“多变、善变、易变”的总统。
但事实并非如此。比起美国很多其他各届总统,特朗普实际上是大致言行一致的商人。从他说的,到他做的,其实他都已经有言在先。问题在于我们如何来听、来理解、来解读。
让我们先来看一看特朗普是怎么来“论及”他的“敌人”的。
在“双普会”(普京与特朗普的峰会)之前,特朗普接受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采访时说了这样一段话:
“我想我们有很多敌人,我认为欧盟是一个敌人,看他们在贸易上对我们所做的事。现在你不会想到欧盟,但他们是一个敌人。”
特朗普在说这段话时,用的是英文单词“foe”,而不是“enemy”;两者在这个层面上的含义应该是相同的。如果特朗普用的是“对手”(adversary)那就完全是另外的含义了。用“foe”这个词,说明在特朗普心目中,欧盟还真是一个敌人。
特朗普接着说:“俄罗斯在某些方面是敌人。中国在经济领域是敌人,他们当然是敌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坏的。这并不意味什么。这仅仅意味着他们具有竞争力而已。”在这里,特朗普也同样用“foe”这个词来形容中国和俄罗斯。
剖析这一段话,我们大致可以认定,首先,这并不是特朗普“心血来潮”或如中国某些媒体所说的“脱口而出”的一段话,而是深思熟虑的思考后公布的观点。其次,在特朗普心目中,俄罗斯只是“某些方面”的敌人,而中国则在“经济领域”是敌人。但欧盟就是“敌人”。
这真是一个惊人之言。
实际上这与特朗普在竞选期间的言论、特别是特朗普的就职演说,是高度吻合的。
也就是说,在特朗普心中,一直存在着一个特殊的“敌人”。而今天这个特殊的“敌人”恰好正由欧盟所代表。还记得吗,特朗普在竞选期间,一直在抨击“华盛顿的权势集团”(establishment),认为他的竞选总统与过去有一个绝对不同之处,就是过去只是将政权从一个政党交替到另外一个政党手中;而这一次则是“替换掉一个失败的、腐烂的政治权势集团,取而代之一个由你们、美国人民掌握的政府”;“这不是简单的四年一轮的选举。这是我们文明史的十字路口。将要决定我们人民能否收回对政府的控制”。
在特朗普的眼中,“正是那个想要阻止我们的政治权势集团,一手设计了灾难性的全球贸易和海量的非法移民潮。他们的政治、外交政策让我们的国家流干最后一滴血。这个政治权势集团摧毁了我们的工厂,让我们的工作外流到墨西哥、中国和其他世界各国。这个跨越国境的权力机构的经济决策打劫了我们的劳动阶层。窃取了我们国家的财富,并把这些钱放到屈指可数的几个大集团和政治团体的口袋里。这是国家生死存亡的斗争。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本次大选将决定我们的国家是否真正自由,还是不过仅有一个民主的幻影,而实际被一小撮全球化分子、特殊利益集团所控制,并侵蚀我们的国家体制……”显然,特朗普将这次总统大选以及他本人的当选,视为美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一次政权易手,是将政权从“政治权势集团”手中夺回来,交还给“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