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政治“环境下 美元基金正告别中国市场

时间:2023-06-13 22:10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国际时政

“讲政治“环境下 美元基金正告别中国市场

中美地缘政治竞争越演越烈,科技脱钩的大潮下,一批在中国运营多年、支持过诸如阿里巴巴、字节跳动等企业从本土走向世界的美元基金们,正在告别中国。

曾几何时,中国科技公司依靠美元基金站上国际平台,名利双收,资本和科技企业在全球化时代互相成就。但今天,地缘政治动摇了企业全球化发展基础,企业生于中国市场,借美元资本的梯子爬上世界舞台的剧本,难以重演,也不再流行。

不只是美元基金投资中国科技企业正遭到美国政府压力,中国企业对于接受美元资金也变得保留。一位原本活跃于上海的美元基金合伙人告诉《联合早报》,他观察到中国初创企业创始人表现出此前未见的政治敏感度,在寻求国际资本支持的时候,他们会认真考虑这些资金是否“政治正确”。那些涉及到中美竞争激烈的敏感领域,如半导体和人工智能企业,尤其如此。

在这个背景下,他掌管的基金去年也把办公室从上海搬到香港和新加坡。

眼下,那些曾在1990年代初带着资金和经验进入中国,带动了中国创业投资行业的美元基金们,似乎已完成了扶上马、送一程的阶段任务。面对新现实,他们要么逐步退场,要么转为纯粹的中国本土基金,切断与美国总部之间的关联,保证“政治正确”。

以洛杉矶为总部的美国红杉资本是一个突出的例子。这家全球规模最大的风险投资公司上星期二(6月6日)高调宣布将公司的中国和美国业务完全分开。红杉明确自己的身份,把中国和美国业务切割,才能在两个市场都存活下去。

更多的基金默默退场。与红杉齐名的硅谷基金Kleiner Perkins(KPCB)的中国分舵,从2021年起,已没有任何投资。投资过脸书、中国无人机公司大疆的硅谷基金Accel,在中国的基金从2019年已经停止进行新投资。 

根据标准普尔今年2月发布的数据,美国私募股权和风险资本2022年向中国投资70亿2000万美元,较2021年的289亿2000万美元大幅减少了76%,是近三年来的最低;所投的项目也从2021年的346个大跌到208个,下滑了40%

辉煌不再

中国原不存在风险投资。90年代初一批来自美国的基金,带着资金和经验进入中国,教育了市场并培育了行业,支持了一批中国科技公司的发展壮大。 

风险投资人曾是中国民营科技企业的伯乐。一个常被提起的故事,是1999年11月腾讯账上只剩1万元人民币(2000新元),命悬一线。有人对四处碰壁的创始人马化腾说:你要去找一些更疯狂的人,他们看到的不是眼前的利润,而是未来能赚大钱的公司。这叫Venture Capital,创业投资。

马化腾最终从美国投资公司IDG拿到了钱,公司得以继续发展。 

当年,创业投资或者风险投资,在中国还是新鲜事物。随着红杉,KPCB,经纬创投,DCM等硅谷基金进入中国,中国风投行业逐渐发展。此后,几乎所有中国科技公司背后,都出现了美元基金的身影。微博的母公司新浪由DCM投资,拼多多由高榕资本加持,视频网站Bilibili、TikTok的母公司字节跳动背后,有红杉的身影。

过去十年,这些手握美元的伯乐们,既获得以小博大的金钱回报,也有和创始人一同走上纳斯达克、纽交所敲钟的殊荣。

而今伯乐犹在,但投钱已不容易。风投公司的运作围绕“募、投、管、退”四个环节进行。“募”是向上游出资人,例如国外大学捐赠基金、政府养老金等募集资金,“投”看好的企业,公司成长后,通过上市等方式,将持股变现,完成退出。 

在当前的政治压力下,风投公司的募资、投资和退出,都出现了不同的问题。

募是第一步,但上游出资方在收缩。前述不愿具名的基金合伙人告诉《联合早报》,“去年一年,美国出资人给中国基金管理人的出资少了一半。”

他分析,一方面中国经济收到疫情打击,创业公司的成功率下降,而即便成功,在海外上市之路将受到严格监管,退出前景大不如前。另一方面,海外的出资人也开始自我审查,收窄在中国的风险敞口。

彭博社去年4月报道,哈佛大学捐赠基金正考虑缩减在中国的投资,宾夕法尼亚和弗罗里达的养老金都已暂停向中国基金注入新投资。而据《华尔街日报》报道,拜登政府也即将在今年签署一份限制美国对中国高科技领域投资的行政令。

虽然中国的美元基金,也有来自加拿大、中东和东南亚的资金,但主要来源还是美国。

募资艰难,投得也不积极。根据钛媒体发布的《2022年中国私募股权投资报告》,2022年本土人民币基金投资数量9624起,美元和其他外币基金只投资了1003起左右。

人民币基金,看上去很美

从美元基金得到资金,发展成为独角兽、再到美国上市,这一度是中国科技公司成功的标准路径。美元代表着中国企业有机会登上全球资本市场,往往有着更高的估值。但现在,对一些创业公司来说,却可能是一个负担。

一位在北京从事农业无人机开发的创业者告诉《联合早报》,他创业早期接受了一家美元基金中国分支的投资,在后续轮次中则引入人民币投资人,以获得更多在农业领域的机会。

他说,“我们需要对人民币股东解释,董事会里的美元股东背后的出资方是谁。他们(国资股东)说这是合规要求。”再后来,他被要求向美元基金回购他们手里的股份,换言之,让美元基金投资人出局。

人民币还是美元?对一些抢手的中国科技公司来说,这是近三年才开始成立的问题。认为美元更好的,是因为与人民币相比,美元基金可以更耐心地等待企业成长。比方说,美元出资人可以给最长13年时间让基金管理人投资和收回成本,但人民币出资人最多七八年。

在另一方面,人民币本身就意味着中国政府资源和政策导向。创投媒体36氪称,75%至80%的人民币基金,源头出资方,来自国有企业和政府。

人民币基金的主要出资方,是中国地方政府成立的引导基金,通常规定,这些基金拿到钱之后,要“返投”一部分给出资政府所在地的行业和企业,投出并不完全由基金管理人决定。

深圳市创新投资集团(简称“深创投”)是人民币基金标杆企业,曾表示他们的基本投资策略是:国家需要什么,深创投就投什么。

另一家达晨创投也公开表态:必须跟党(中共)走,跟政策走。这家多年前旗帜鲜明地表示过要向美元基金学习的公司,在今年5月募集到80亿人民币的新基金后,对媒体表示:时代的钟摆已来到了人民币一方。

香颂资本董事沈萌告诉《联合早报》,人民币基金对风险更敏感,这导致资金逐渐向成熟企业而非创业初期的企业靠拢,因为前者成功的确定性更高。初创企业拿到钱的概率会变小。

他也分析,急于退出,对科技企业的发展也未必是件好事。 以中国政府所重视半导体行业为例,这行业十年磨一剑,是常事,不能急。

沈萌说,对于企业来说,拿人民币(资金)是安全的,却不一定是对发展和创新最好的,创业不仅需要政策导向,更需要靠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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