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乌战争陷入持久战之际，《联合早报》记者走访乌克兰多个城市，以文字和视频探究俄乌战争的现况，从第一现场了解战火中的乌克兰人生活。《再探乌克兰战争之谜》系列共六篇手记，首两篇开放阅读，后四篇为订户专享内容。

记者：总统先生，您打拳击对吗？一周打几次？

泽连斯基：是的，一周两次。

记者：跟真人打？

泽连斯基：是的。

记者：对方敢打你吗？

泽连斯基：他是专业拳击手。不过当然，我是总统，所以我们水准相当。（笑）

以上是亚洲记者团集体采访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之后，我单独与他合照时的对话。总统有问必答，很是轻松。或许是当过演员，他懂得驾驭场面，握手有力，眼神不漂移。最意想不到的是，记者在采访之前无须提交问题，他临场应对自如。

采访地点是基辅的总统办公楼，保安森严，过三关才进得去，录音笔经检测后能带入，原子笔严禁。偌大会客室、长长的桌子和老式装潢，隐约可见前苏联治下的乌克兰前身。每位记者桌上都有杯水，泽连斯基那一杯，是采访快要开始时，才由专人从侧门步入端上。

之所以问泽连斯基是否常打拳击，是因为他太太、乌克兰第一夫人泽连斯卡在此前一天接受亚洲记者团采访时透露，丈夫有超强抗压力，打拳是他提升抗压力的方法之一。

泽连斯基说话十分铿锵有力，据说他受访当天的状态还不是最佳。对于各方关注他是否愿与俄罗斯谈判停火，他重申除非俄军完全撤出乌克兰领土，否则没得谈。泽连斯基指俄罗斯总统普京从不遵守协议，停火只会让俄军有机会喘口气、添弹药。

乌平民：跟疯子谈判等于自杀

我跟乌克兰民众交谈时，大部分人也持相同看法。有人甚至说：“跟疯子有什么好谈？除非换个人。谈了等于自杀。”

泽连斯基不以名字称呼普京，而以“这个人”做代名词。他痛批“这个人”时，还敲桌加强语气，可见怨恨之大。

喜剧演员出身的泽连斯基，因普京发动侵略战争而当起战时领袖，剧本变化之快，他肯定始料未及。事实上，泽连斯基在2019年高票当选总统时，部分乌克兰人视他为又一个“被寡头扶持的总统”。他的金主据传是柯罗莫伊斯基（Igor Kolomoisky），2023年9月因涉欺诈洗黑钱被捕。

泽连斯基在战争爆发后没有逃走，他穿上标志性墨绿色战斗服，每天发挥演员的演讲魅力，对着镜头给民众鼓劲打气，为自己赢得强大民意支持。但随着战事陷入胶着，国内外疲劳感与日俱增，西方支持出现松动，内部又传总统与军方不合，内外因素叠加，泽连斯基今年将面临战争爆发以来最严峻考验。

泽连斯基担心遭遇“丘吉尔现象”

据英国《卫报》引述知情人士透露，泽连斯基本人也担心自己会遭遇“丘吉尔现象”，那就是在战时作为领袖，在战后的选举中被民众选下台。

乌克兰原定2024年3月底举行总统选举，但因战争爆发后实施戒严，所有选举必须取消。泽连斯基已表态，国家当下要团结，不适合举行选举。

眼下，泽连斯基在国内已有明显的政治竞争对手。《经济学人》掌握的民调显示，自去年11月中以来，乌克兰军队总司令扎卢日内（Valery Zaluzhny）民意支持度升高至70%，若竞选下届总统有望胜出，泽连斯基的支持率仅剩32%，连乌克兰军事情报机构负责人布达诺夫（Kyrylo Budanov）的45%支持度都比总统高。

另有分析称，因乌克兰去年春季反攻未能达到战略目标，泽连斯基和扎卢日内相互甩锅，激化内部矛盾。

两人似乎也对将征兵年龄从27岁降至25岁，产生意见分歧。泽连斯基迟迟未对这个可能引发民间反弹的政策拍板，扎卢日内则罕见召开记者会，公开表明不满征兵办公室办事不力，要求动员更多兵力对抗俄军。

不过，乌克兰国会反对党议员诗克纶（Alyona Shkrum）认为，泽连斯基和扎卢日内不咬弦的传闻是经俄罗斯夸大的消息。“他们每周都见面沟通。两人对如何调兵遣将有不同看法也很正常。”

诗克纶在与亚洲记者聚餐时也说，她不认为扎卢日内会竞选下届总统，同时看好泽连斯基能蝉联执政，“他留下来，已获民众极大信任”。

普京几乎笃定当选总统 军费比去年增加70%

另一边厢，普京表明将参选俄罗斯今年3月举行的总统大选，他几乎笃定当选。一般相信，普京在当选之前不会大规模动员征兵，当选后极可能对乌克兰发动新一波攻势。普京在去年年终记者会上显得信心满满，并称俄军在战线上“处于积极的行动阶段”。俄罗斯国防预算也下重本，今年的军费比去年增加70%。

相比之下，泽连斯基显得底气不足。乌克兰须依赖西方提供大量武器和资金支持，泽连斯基去年12月中旬亲自到华盛顿讨救援，是战争爆发以来第三次访美，却因美国国内政治分歧，空手而归。

美国是乌克兰主要武器供应国，至今已承诺提供1100多亿美元（约1453亿新元）援助，华盛顿军援松动对乌克兰是沉重打击。如果欧盟无法补上美国军援的弹药供应缺口，乌克兰前线将更吃紧。自认和普京私交不错的特朗普今年如果再选上美国总统，更是泽连斯基的梦魇。特朗普曾称，能在“24小时内让俄乌达成和平协议”。

俄乌战争当下的大哉问是：西方会不会放弃乌克兰？泽连斯基在年终记者会上称，他相信美国不会背叛乌克兰。

我在基辅的一次工作晚餐中，问俄罗斯独立记者鲁扎尔文（Peter Ruzavin），俄罗斯精英统治阶层有没有可能出现内讧推翻普京？他不假思索地说：“现阶段而言，不可能。” 这位在战争爆发后迁至乌克兰居住的俄罗斯人说，未来不排除情况出现变化，但“此时此刻没这个可能”。

鲁扎尔文也推断，最悲观的情境是，俄乌战争会在普京任上持续打下去，直到他在任上死去，那战争就可能持续多10至15年。“普京今年几岁？71。那是假设他能活到80几？是的。”

美国网媒“政治”（Politico）12月27日则报道称，拜登政府和欧洲官员正在从支持乌克兰实现彻底战胜俄罗斯的目标，转向提升乌克兰未来在谈判中的地位，这意味着乌克兰可能得在谈判中让出部分领土给俄罗斯。报道引述不具名白宫发言人称，“这场战争最终结束的唯一途径就是谈判”。

如果这是一场比谁能活更久的竞赛，正常情况下，45岁的泽连斯基将完胜71岁的普京。但在这场牵扯国际地缘政治和涉及几十万人命的持久战中，却不是泽连斯基一人能说了算。2024年形势险恶，就看泽连斯基能否成功闯关，又或英雄只能叹迟暮？

（乌克兰手记六之四）